不过几日,慕容云深就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临行前一日晚上慕容云深披着月色突然到访,方镜华不免心中诧异。
听到前门的传话,方镜华吓了一跳,连忙请进来,让朋月沏茶招待,一面又奇怪:“这是怎么了,突然间的,想是明日离开,还有什么要紧的话没说。”
慕容云深摇着头叹息,莹莹烛光下,竟显得有些落寞:“我这次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阿秋身体不怎么好,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要烦请你多加照顾。”
方镜华愣了一瞬,道:“这是自然的,秦大哥不说,我也会照顾她们的。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
似乎察觉出慕容云深有什么未了之意,方镜华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慕容云深,在她看来,虽然从军总会有风险,但是按照李瑞的说法,慕容云深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这样。
这人估计也是极为忐忑,好久之后才开口道:“我本名慕容云深,是镇国将军慕容瑾的第三子。十三年前,我父亲遭人诬陷,家中老小,包括仆役随从,尽数处死。”慕容云深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口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为皇后娘娘做事,也是因为她亲口承诺,有朝一日,帮我平反昭雪。”
他竟肯将事实亲口告知,方镜华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后才轻声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慕容云深叹息:“我平生所愿,也只有这一个,无论成败,我都死不足惜。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秋和孩子,所以才来托付给你。将来若是事发,皇上怪罪牵连起来,又是灭顶之灾。可是她们是无辜的,我并不想把她们牵扯进来。所以我只好从今天起就和她们划清界限。”
方镜华理解了慕容云深的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托付”这个词未免太重了。
虽说自己照顾付氏母子是由于李瑞的要求,但是人既然已经到了自己家里,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袖手旁观的,又何必临行前这番刻意嘱托。
沉吟了一会儿,方镜华叹道:“何至于此。你说的,我愿意相信。但是你也要告诉我,十三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自是愿意相信慕容将军品行端正,可要翻案,是要讲究证据的,当初慕容将军遭难,肯定和朝中的许多人有所牵扯,三言两语又如何能成事,谈何容易啊。
慕容云深面容有几分凄苦,无奈道:“当初父亲奉命去平定三皇子叛乱,回京却被同行的孙成章诬陷勾结逆贼的罪名下狱。天理昭昭,娘娘那里有孙成章死前亲笔写下的证据。世事难料,妹子只需知道,边境生乱,京城很有可能也会不再太平。将来要是我死了......阿秋,她也自会有决断,也不用妹子费心什么,只求保她们平安就是。”
原来这才是皇后说服他的原因。
方镜华道:“即便如此,恐怕也不好成事。”
慕容云深道:“只管尽力就是,剩下的,还要看天意。”
他既然要为父申冤,京城自然不会太平,方镜华垂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有些无奈:“无论如何,我也只管尽力就是。慕容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原也不该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你也,千万多小心,”
慕容云深目光沉静,继续说道:“如果我真的不能活下来,虽然说皇后娘娘也会对我的亲眷有所安排,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从第一次见到方娘子,就知道你是个难得的热心人,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听了这话,意外的,方镜华有点想笑,只觉得这位赫赫有名的慕容公子倒确实是个难得的知心人。不过还是忍住了,慕容云深会选择这个时候对她坦白一切,大概是真的不放心妻儿的缘故,心中惴惴,才有这番星夜前来。
慕容云深起身朝着方镜华作揖:“慕容云深在这里先谢过了。”
方镜华点头一笑。
慕容云深回来时,付秋正借着烛光缝补衣服,女儿慕容诉心已经在床上睡熟了。慕容云深先去瞧了瞧女儿,诉心睡的很沉,嘴唇微微张着,小脸白玉一般干净,小小的柔弱的孩子,仿佛连呼吸都格外轻缓。慕容云深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替她盖好被子,心里隐约带着沉痛。
付秋回眸看了他一眼,笑着用口型让他安静。
慕容云深走到她身边,许久才说道:“我所料不错,方娘子果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看来李瑞与她关系匪浅。”
付秋抿了抿唇,轻轻的叹息:“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纵然素日表现的刚强了一些,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你去告诉她也不过让她平添烦恼。”
慕容云深道:“总归还是知道的好,心里才有准备。”
付秋缝好衣服,将线头绞断,然后平平整整地折起来:“ 边境到底比这寒冷些,我闲这些日子给你做了两件厚衣服,正好这次一起带走吧。”
一灯如豆,将人的面容映得格外温煦,慕容云深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轻叹:“阿秋,我对不住你。”
付秋的唇角微微上翘,想要笑着,却还是抑制不住有了些许泪意:“什么话,夫妻之间,本来就是要患难与共的。我不能帮你,反而常常拖累你,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心里难受,还要哄我。”慕容云深紧紧握住妻子常拿针线的手,手指素白纤细,指腹处有细细的茧。明明是那么柔弱的女子,却尽自己最大可能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付秋只好暂且放下手中的衣服,微微笑了,手指沿着对方的手掌,缓缓的,一点一点的十指紧扣,严丝合缝:“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抱负和野心,也知道你身上千钧的担子,知道你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期望。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都支持你,不用挂念我,我没那么柔弱,我会好好的,还有诉心,你知道她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
慕容云深看着妻子温柔的眉眼,沉默了,心里既坚定又迷茫,暖黄的烛光洒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忍不住想要依赖,生出脆弱感,出剑从不退缩的侠士荒谬的想要临阵脱逃。
付秋忽然间心里充满了静谧,蔓延着强大的安全感,那些所有的担心和恐惧似乎都不再重要,她的声音沉静而清晰:“我等着你,记得,你要回来。”
慕容云深轻声道:“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