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山谷里的雾还是很浓，在这样的雾里行走，超出三步就很容易走散，于是叶琛撕下一段布条绑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本来想绑在洗霜腰侧长剑上，但是又一想，如果真遇到什么东西岂不是会很麻烦？

叶琛犹豫的功夫，洗霜已经接过那段布条顺理成章地绑在了自己手上，他扯了下叶琛打的结，还算结实，点了下头，显然是就打算如此了。

这样子，叶琛一拽手腕，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另一个人连在一起，她一动洗霜就会往她这边看一眼，叶琛莫名觉得这种感觉很怪异，只好贴着他走，免得布条在两人之间扯来扯去。

叶琛刻意控制了自己和洗霜之间的间距，虽然离得很近，但中间还是有空气阻隔，一心多用难免顾此失彼，在她第三次踩到洗霜时，他终于停了下来，有些不理解：“你是不是饿了？”

叶琛茫然又诚实地说：“没有，昨晚那兔子挺肥的。”

兔腿啃着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也不知道这些兔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一点不腥。

洗霜：“那是脚崴了？”

叶琛摇头：“也没有，它挺好的。”

她倏地眨了下眼，忽然明白了洗霜在问什么，指了指两人中间的布条，道：“我感觉这布条太短了，不太方便，你先解下来，我换根长点的。”

她等了一会，洗霜却没有动作，他掀了下眼皮，眼瞳中透着两点荧光，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俊美，淡淡道：“不用解开。”

叶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攥住了手腕，逼人的寒气从他手上传来，又很快被他用灵力隔断，叶琛反而感觉手腕上像裹了层毛毯，暖洋洋的，还挺舒服。

冰蓝色的剑芒闪过，长剑自动出鞘，白雾被凌冽至极的剑锋破开一瞬又重新合拢，但即使只有一瞬，也足够看清很多东西了。

浓郁的雾气里，叶琛跟着洗霜往西北方向走，地上偶尔有枯黄的叶子，被他们踩过去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人莫名感到安心。

叶琛方才其实什么也没看清，白雾合拢的速度太快了，但是对洗霜的信任太深，加上她觉得即使走错了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再走回来就是了。

不知不觉，她最开始谨慎小心的态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大雾里除了身边的人什么也看不清，但叶琛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他们会走出去的。

这时，叶琛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

她松散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从背上取出一把短剑掷了出去，剑钉入地面，发出铮地一声响，叶琛反而更深地皱起眉——剑没有刺中那东西。

洗霜感觉叶琛这时候就像炸了毛的猫，但是一只爪子被他牵着，有些被掣肘住了，不好发挥。他顿了下，捏了捏她的手，

“你......”叶琛听到他开口，停顿了一下，语气更温和了些，“它没有直接过来，说明有所忌惮，赶走就是了。”

洗霜本来打算直接斩杀那白雾中的东西，但是他感觉叶琛整个人绷得特别紧，又改变了想法，如果那东西的血味引来更多不好的家伙，逼得两个人都动手，很可能会在大雾中走散。

叶琛眉头慢慢舒展开，垂下眼，刚想答应，就看到前面有只长条状的东西从白雾中钻出来，一下子就蹦到了她跟前，粗短的尾巴摇来摇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叶琛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惊呼道：“腊肠狗？”

“腊肠狗”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似乎很高兴被认出来，“汪汪”地叫了两声。

叶琛昨晚只看了个大概，这时候仔细瞧，才发现它包子似的脑袋上黏着许多黄豆粒大小的眼球，滴溜溜地转，此时都齐刷刷地望着叶琛。

叶琛又试着喊了一声：“腊肠猫？”

“......喵？”

无数豆粒大的瞳孔倏地眯成一条细线，就是可能没事先排练好，横的竖的乱成一团，看起来像小孩子的练字本。

“......”

叶琛愣了下，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她笑得肚子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洗霜只好陪她蹲下来，布条这时候不碍事了，在两人间荡来荡去，像一座波心荡漾的拱桥。

腊肠狗一下子无师自通了新的语言，放弃了嘶吼，一会喵一声一会汪一下，叶琛本来都要笑好了，听到它的叫声，又笑得停不下来，洗霜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叶琛的背给她顺气——他总觉得她再不调整下呼吸就会笑得背过气去。

叶琛捂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那只腊肠狗往她跟前跑了几步，想蹭蹭她的腿，但是它太脏了，稀疏的毛发结成一团，洗霜扯着叶琛退了一步，它就很快醒悟过来，有点灰心地转过身去，跑进了大雾里。

叶琛望着它越来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昨晚喂它还是有用的，至少今天就温顺了很多。”

那条狗让叶琛想起她以前喂过的野狗，她被老头当药童养着的时候，隔几天老头想起来了才会喂她一点吃的，馊掉的馒头，煮剩的药渣，叶琛会藏起一些喂附近的野狗。

说是野狗，其实也就是别人家不要的狗，也许是因为疾病，也许是因为残疾，病怏怏的放在家里讨嫌，不如丢出去眼不见为净。

叶琛觉得自己和那些狗的命运奇妙地相似，叶婆婆说她身上没有病也没有残疾，又是在木盆里顺着河飘下来，多半是家里生了女婴不想要又不忍心溺死，就用这种法子给孩子挑个好人家。

因着这点微妙的同情，叶琛偶尔会喂几顿街边的野狗，有一两只喂熟了就会时常来找她，她开始以为它们是来讨吃的，但是当其中一只把嘴里的骨头放在她手边时，才发觉它是把她当成了同样无家可归的同伴。

叶琛刚想到这件事，腊肠狗又从大雾里钻了回来，粗壮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它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又盯住了叶琛，叶琛看了看它，忽然明白它好像是想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看了洗霜一眼，洗霜点头道：“可以试试。”

叶琛也是这么想，刚才还想和洗霜说不如看看这条狗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但洗霜不喜欢冒险，她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力气说服他，但现在他自己说要去，又省去许多功夫。

巧的是，腊肠狗带的路也是往西北走，叶琛边走边和洗霜说：“这山谷很有些古怪，不是医仙就是佛子的地方，我是离开苍云山才到这里的，之前已经到过琴圣和剑圣的旧居，都是‘嗖’地一下就被送到另一个地方了。”

叶琛边说边看着洗霜，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两人中间那根布条，不需要洗霜这样拉着她，但洗霜不松手她也不好提，她有预感这话出口气氛会更加尴尬。

“是药谷。”洗霜并不知道叶琛的心事，只感觉她身上炸起的毛又服帖地趴了回去，他不自觉又捏了下叶琛的手，“医仙留在人间的洞府，就在药谷之中。”

叶琛这下完全顾不得方才的异样了，讶异道：“药谷？”

四圣飞升之后，人间留下四处遗迹，琴圣的天音楼和佛子留下的浮屠塔自然名声在外，即使是万剑阁这样常年隐居不问世事的，也还有叶琛这种误打误撞闯进去的愣头青。

但药谷就是真的只活在典籍里了。

没人知道药谷的入口在哪，甚至没人说得清它在南还是在北，万剑阁虽然难找，好歹还有个大概方位和苍云山的地标，但药谷就如它的主人一样，古怪又神秘。

叶琛望着周围浓郁的白雾，不解：“若真是药谷，真不懂干嘛要把自己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医仙她......品味如此清奇吗？”

人间关于医仙的传言并不多，大多说她脾气古怪又实力强横，虽然人言总是失真，但总和原型有一二相似之处。

前面，白雾中传来几声犬吠，一声比一声大。叶琛顿住脚步，就感觉自己裤脚被扯着往前，腊肠狗甩着粗短的尾巴想把她拽到前面去。

洗霜低头看着叶琛衣角的口水印，不由蹙眉，腊肠狗似乎感觉到什么，松开了牙，甩着尾巴一头扎入了眼前的白雾中。

叶琛往前踏了一步，只这一步，地面就变得光滑坚硬许多，不再有听起来很舒服的树叶“沙沙”声，她这时才发觉白雾已经稀薄很多了，回头想和洗霜说话，身后却空无一人。

叶琛捞了一把身后的白雾，布条那头空荡荡的，也没有总是扯着什么的感觉，被她抓回来缠绕在手臂上，叶琛停下来，想了下要不要回头去找他，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温醇厚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