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烛火摇曳,丝竹之音悠悠扬扬。随着她一声令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舞女鱼贯而入。
为首的舞女身着一袭淡蓝色舞衣,裙摆处绣着细腻的纹样,她莲步轻移,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轻盈而婀娜。而她身后的舞女们两两成对,手中各持一把长扇,姣好的面容在扇子后若隐若现。
殿内宾客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整个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舞女们的脚步声和丝竹声交织在一起,裙摆翻飞,铜铃钗响,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乐师手中的丝竹陡然一转,节奏蓦的加快,只见她们一个旋身,两两交错,手中长扇翻飞,好似一重又一重的波浪,生生不息。
北襄有律,凡于朝为仕者,皆不得召舞姬乐师至宅邸以观之,以防溺于斯也。但宋舒妍可是当今贵妃,她请来的乐师舞女,自然是北襄都排得上号的人物。底下的人早已许久未见此等盛况,眼睛都瞪直了。
沈诗情却只是懒懒的掀了掀眼皮,连头都没抬,她自小便参加宫宴,这样的场景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次,如今这般,对她来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瞟见一旁背对着她,正默默任由侍女为她布菜的沈诗菀,心下冷哼一声。
“蠢东西,一个劲的在那吃,怎么不把你撑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沈家怎么亏欠你了呢。”她暗暗嘀咕着。
而如今,她口中那个粗鄙不堪的少女,正在默默盯着冬凌刚布好的饭菜发呆。
“小姐,多少吃点吧。”她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默了默,吞吞吐吐的还是开口了。
沈诗菀对面前的舞女们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皇上,今日,要为她和谢慕川赐婚。
虽说她和谢慕川从前有过不少交集,可她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是根本捉摸不透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眼,朝他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一手拿着折扇,正颇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舞女对他的示好。
瑾王谢慕川风流倜傥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世家贵女看不上他的作风,可他却是风尘中人最喜欢的对象,再怎么说,谢慕川也算是个王爷,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哪怕是入府做个妾,这辈子也算是大富大贵了。
可说来也是奇怪,谢慕川虽然玩的花,但后宅内却干干净净,甚至院内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样的他,反倒是让北襄众女子更兴致勃勃,争着抢着准备往他床上爬。
舞女扭动着身躯,身体就快要贴到他脸上了,但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笑意,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心思让人琢磨不透。
沈诗菀见状,立刻移开了目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虽说她自小便没感受过爱,也更加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可她却能断定,爱绝对不是谢慕川看那些女子们的样子。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可这样淡漠的人,如何能和她琴瑟和鸣呢?
她垂下了眼,强压下心中涌起丝丝酸胀的情绪。
反正只是利用关系,她又何必思考这么多呢?
在她迟疑的片刻里,乐师已经奏完了最后一个音符。
“好!好啊!”沉寂了片刻,众人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纷纷叫好。
“多谢贵妃娘娘,臣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样好的舞曲了!”
“是啊是啊!多亏贵妃娘娘厚爱,这样好的舞曲,臣等真是此生无憾啊!”
众人的讨好对宋舒妍很是受用,她满意的勾了勾唇,幽幽开口道:“诸位真是谬赞了,不过是本宫想着诸位平日里公务繁忙,特意搜罗来这些舞女,博各位一笑罢了,今日大家若是欢喜,本宫也算是没白费心思了。”
“哈哈哈,妍儿不必自谦,你最是细心,宫宴交给你来办,朕最是放心。”圣上笑着看向她,开口道:“今日宫宴,爱妃重重有赏。”
宋舒妍早就等着他的这句话了,她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只见她莲步轻移,袅袅婷婷走到他面前,盈盈下拜。
“陛下,臣妾确有事相求。”
沈诗菀心下一沉,攥着衣摆的手不自觉攥紧。
“哦?”圣上微微一挑眉,就在刚才开宴前,沈逸明早已向他相求,请求将沈家嫡女赐予瑾王殿下为妻,这倒真真是和他心意,近年来,宋家势力越来越庞大,如今竟也隐隐有了篡位的心思,若是将宋翳的外甥女赐给他川儿做正妻,倒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他微微偏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和沈逸明对上,正好看到他迫切的目光。
天子向来一言九鼎,他刚才已经顺水推舟答应了沈逸明的请求,如今由宋舒妍主动提出,倒是省的他再费心。
“什么事,爱妃不若尽管开口,朕一向说到做到,刚才已经答应下赏赐,就绝不会反悔。”他状似不知情的样子,走到面前下跪的女子身旁,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宋舒妍被亲手扶起,羞涩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偏过头去,娇滴滴的开口道:“臣妾斗胆,趁着诸位都在场,想替姐姐的女儿,也就是臣妾的外甥女,求一个恩典。“
“贵妃娘娘的外甥女?”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那岂不是沈大人家的女儿?”
“是呀,沈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贵妃娘娘也只有一个外甥女。”
“你说的是诗情小姐?”
“正是正是!”
昨日沈诗情的及笄礼,沈家只邀请了关系较为密切的几家,沈诗菀回来的消息还未曾传来,所以今日到场之人大多都以为,宋贵妃口中的外甥女,必然是指沈诗情。
“爱妃的外甥女?”圣上心里和明镜似的,但却仍然得继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沈逸明,“沈大人,贵妃所言可是你家爱女?”
沈逸明被猝不及防点名,立刻颤颤巍巍直起身,向高座上的人跪拜下去。
“回陛下,正是微臣之女。”
“哦?”他满意的摸了摸胡子,“朕听闻,你家女儿昨日刚行及笄之礼,皇后和安儿还亲自到场贺礼了。这些年,朕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朕甚是欣慰。爱卿这些年为朝廷出力,朕都看在眼里,不知情儿是看上了哪家公子?爱卿尽管说,朕定能让有情人圆满!”
沈诗菀心一紧,目光直直的盯着沈逸明的身影。
对这个大女儿,他心中始终是有些亏欠的,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庄子上,这么多年他一心都扑在朝廷上,压根不记得还有她的存在。而如今,两人才刚刚相见,她便又要被他亲手送给别人。
可若是不然,被送出去的便是他的情儿,情儿自小便学习琴棋书画,不知倾注了他多少心血,才培养出一个这样亭亭玉立,誉满全城的女儿,若是草草将她嫁给瑾王,那岂不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他吞了吞口水,察觉到她投来的灼热目光,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狠下心,狠狠磕下头去。
“错了,陛下!错了!臣今日是为臣的大女儿求的赐婚,并非是情儿,情儿乃是臣的次女,昨日才堪堪及笄,年龄尚小,臣和夫人都还想再将她留在身边多几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女儿?沈大人哪里冒出来一个大女儿?”
“是啊!沈大人和沈夫人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情儿小姐什么时候成次女了,那这么多年我们喊的沈大小姐,岂不是都喊错人了?”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望向殿中跪着的那个身影。
谢慕川挑了挑眉,眼眸闪了闪,手中的扇子仍旧一下一下地敲着,看上去对这事提不起一点兴趣。
事情并没有朝他想象的方面发展,高座上,圣上原本微笑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陛下!”顶着他快要杀人的目光,沈逸明吞了吞口水,心一横,还是开口道:“臣的大女儿名为沈诗菀,自小身体便不好,被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养病,昨日才接回府里。她自小便爱慕瑾王殿下,此生的愿望便是嫁给王爷,我们做父母的实在是看着不忍心,这才斗胆向陛下开口。况且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菀儿比情儿大了两岁,自是嫡姐应当先定下婚事,才能轮到妹妹。”
他说完,狠狠的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微臣自知这个请求过于唐突,但还请陛下三思!”
即使早就做好了准备,沈诗菀的心如今却还是像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血淋淋的痛。
这么多年,她一直盼望,期盼着他们能来带她回家,她渴望父母的爱,渴望着一切的一切。如今终于回来了,可迎接她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她甩了甩头,强压下心中的情绪。
何必还要为这样的家人而伤心呢?不值得。
听到这话,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沈大人的意思是说,想要让川儿纳你家的大女儿为正妃?”
“正是!”他连连解释道:“菀儿也是我和夫人的嫡女,只是这么多年没有生活在府上,臣定会好好教她规矩,必不会让她丢人!还请陛下圆菀儿这个心愿!”
众人皆是一片静默,再怎么说谢慕川也是瑾王,是堂堂正正的王爷,而沈家只是普通的三品人家,况且沈诗菀自小被养在乡下,这两人的身份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诗情乃是南诏第一才女,有这样的名头在,这桩婚事倒是还能考虑考虑,可若是沈诗菀嘛……
众人皆是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八成是成不了。
皇帝怒极反笑,“哦?是吗?”
“陛下!”宋舒妍眼见形势不对,急忙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陛下,虽说诗菀身份是差了点,但她的一腔真情我们又怎好辜负呢?况且您刚才答应了臣妾,要好好赏赐臣妾的,您就答应了吧,好不好嘛!”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咬牙切齿的开口道:“好!很好!瑾王!你自己来说,你同不同意这桩婚事!”
在场的目光一瞬间全转到了谢慕川身上,只见他轻轻将受伤的酒杯放下,勾了勾唇,缓缓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殿前。
“父皇,儿臣愿意娶沈大小姐为正妻。”
说着,他抬眸朝着她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
他的眸子里带了些许调笑的意味,眸中的情绪好似浓墨一般,定定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