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苓纤长浓密的睫羽,已在不觉间湿成一簇一簇。随着薄弱呼吸,如羽扇轻颤,似乎想将一切不安抖落。
这种场景,伏漾澜也曾经见过。
在喧闹的歌舞场,燕苓受虎狼环饲,身处宴席中心。他应是极不适那些觊觎猎物般的上下扫量,因此,只低眉垂眼浅唱。那歌声,轻得仿若潺潺水波,却偏偏令所有喧嚣静止。
那种诡谲的神性,悄然于他周身浮现。
渐渐的,他的曲调和舞步有了搏命的悲怆,当调动众人心绪一起难平,他摘掉神秘又可怖的傩面,释放出其下明如春阳的笑颜,就像是囚龙口中耀于朝阳的明珠,于暗无天日的深潭散发起普渡罪恶的明灿光辉。
那一刻,除他以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一曲罢,燕苓世间难寻的好皮囊,浮上一抹清凌凌的笑颜。轻而易举,便能令众人感念出那世间所不能容的温然与悲悯。就仿若即将堕世的神明,既是信徒朝拜般的心之所向,又是使人生出独占、玷污邪念的沉沦欲海。
在短短一曲中,伏漾澜历经了这两个跌宕阶段。
最终,他眼中的燕苓,不可避免地逸散着糜艳又瑰丽的情念。
他看得眼热喉紧。
可那双眸光辉流转,却与他未曾谋面。
他的模样,于幼时未变几分。
燕苓不可能认不出他,只是不愿相见罢了。
就像此时此刻。
他身坐于床畔,燕苓却紧紧依偎在床角,只肯紧闭双眼。
恍惚间,伏漾澜耳边回荡起恼人的连连叹息,“小侯爷,现今再好的补药,轮到他身上也应了那句虚不受补。过往十几年,你都可隐忍下来,如今怎这般不知自持,于一夜间将一切筹算毁于一旦…爱一人,本就要像养护花草一般珍爱有加,他本就体弱,你这样不遗余力地作弄他,这弱不经风的人,便要随风而去了。”
“闭嘴。”伏漾澜斜飞凤目,冷横那人一眼。他不允许旁人咒燕苓。
名医扼腕,轻啧间将汤碗完成交递。但临了跨出房门,他还是难捱恻隐,“事已至此,我还是想劝你莫要再悔。毕竟,你可是他现世为数不多的血脉相连之人,他有多在乎这层不易缘分,除了他,恐怕没有谁能比你知晓。”
闻言,伏漾澜眼周熏染出稠红涩意。
悔之一字,恐是他此前与今后最难以释怀的字眼。
悔与恐,这是他无法自欺的现实。自昨夜心惊自己无法入眠的那刻起,这无以复加的恐惧,便如料峭春寒,无声蔓延他的四肢百骸。可是,这偏偏是他回到燕苓怀抱的唯一途径。
他太过想念燕苓,而无能的他,拼尽全力能留住燕苓的途径,却只有枷锁……
伏漾澜眉头越蹙越紧,眉眼间的厉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冷眼上抬,不怒自威,“还没说够?”
“毕竟你姨母从前待你不薄,他身上也流着伏家的血……”那人见他暗自陷入苦闷,不禁再劝。
伏漾澜心间浮起密密麻麻的刺痛,语气生硬道,“不用你来指点。”
那医师轻叹一声,终是推门而去。
沉默良久,伏漾澜转过身来,便对望上燕苓那双灰蒙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