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侯府时,孙大庆已然被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半分。
晏相淇吩咐人把他关进柴房,过几日再做处置。
饮玉不懂:“小姐,不是要教训他吗?关起来干嘛?”
晏相淇不好明说她的用意,只能道:“这人嘴挺硬,不关几日只怕不服软,你命人好好看着,到点送饭进去,不要对他动手。”
饮玉只好点点头,去照做了。
侯府里的人只听说她在外面被人欺负,将人带了回来关着,只暗中发笑,心中也没多少怀疑。
之后第三日,便是惊蛰。
这天早上,晏相淇醒得很早。
饮玉给她挑选衣裳梳头,晏相淇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着一身水蓝软烟罗裙,梳了一个简单的螺髻,看起来清新自然。
晏相淇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饮玉,你觉得我和长姐有几分相似?”
饮玉愣了愣,下意识抬眼看向铜镜,过了一会儿,她想道:“二小姐五官虽精致,但更偏娇态一些,小姐的眉眼比较英气,并不相像的。”
“是吗?”晏相淇看着自己的脸,喃喃道。
“嗯。”饮玉一边点头一边编发:“小姐和芸姨娘十分相像,特别是眉眼,如出一辙呢。”
晏相淇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笑:“我和阿娘,自然是相像的。”
上午辰时末,晏相淇出了侯府。
马车内,晏青宓早已端坐在内,拿着一本书在看,晏荣婉坐在一旁,无聊地打呵欠。
晏相淇扫了她二人一眼,在晏青宓的右侧、晏荣婉的对面坐了下来。
马车徐徐向前,车内三个人也相对无言坐着。
晏相淇看了看晏青宓,她并不看她,垂头看书看得认真,晏相淇见状,心中冷笑一声,干脆也转过头去。
晏青宓暗中的手悄然握紧,她原本认真的瞳孔也忍不住一颤。
……没关系,不用害怕,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一路到了永宁伯府,三人这才下了车。
今日的宴会是永宁伯府二小姐卫南珊提出的,她们家的后花园内有好大一片玉兰树,据说是这宅邸最初修建是便种的,如今已经长得十分茂密繁盛,每年开春都是最先绽放的,好不惹人艳羡。
穿过前院和长廊,没过多久便听到里面远远传来欢声笑语。
转过朱阁,粉嫩的玉兰坠满枝头,繁盛似锦,花树烂漫间,少男少女于其中,一派昂扬生气。
见晏青宓来了,原本欢笑的人不免安静下来,彼此沉默,场面似乎十分尴尬。
毕竟今日这宴会……谢景湛也来了。
晏青宓像是没注意到所有人的沉默,径直走向她们,微笑点头。
卫南珊很快过来,亲切地关心道:“听闻青宓妹妹不久前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晏青宓笑了笑:“多谢姐姐关心,如今已经好的透彻了。”
卫南珊闻言点头:“那便好,寒冬凛冽,难免不慎风寒缠身,不过如今便好了,眼下天气已回暖,春信已至,妹妹多出来和我们走动走动,散了这病气。”
两人边走边说,言语间十分亲密。
众人见主人家如此,也便揭过心中那点异样,纷纷和晏青宓谈笑起来。
晏青宓落了座,身旁的晏相淇和晏荣婉先后跟着坐了下来,晏相淇四处看了看,这会儿女客均在玉兰树这边的亭台,而男客则聚在那边的空地,两边相隔有一段距离,加上花枝期间,阻挡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边客人的身影。
晏相淇收回视线,目光落到眼前的众人身上。
大家都穿得清新脱俗,妆容婉丽精致,言笑得体。
可她永远记得,这些人不一会儿就变得复杂多变起来,或暗含讥讽,或偷笑看戏,或恶毒唾骂。
一颗颗人心就这样藏在各自漂亮的外表内跳动着。
“说起来,青宓妹妹的诗向来是作得极好的,怎么那日诗会上没看到妹妹的身影呢?我还期待着妹妹在诗会上大展身手,杀一杀他们男人的气儿呢。”
“是啊是啊。”
晏青宓听见这话,身体微不可见地僵了僵,随即又放松下来,谦虚笑道:“姐姐莫不是故意打趣我,诗会本就是文曲星们聚在一起的地方,我平日斧雕烂琢的几句诗怎敢在他们面前耍大刀。”
众人听了笑成一团:“青宓妹妹这话说的,那我们作的诗是什么?连孩童唱的歌谣都算不上吧哈哈哈……”
“哈哈哈可不是嘛……”
少女们清脆的笑声远扬,传到那边泼墨舞剑的少年们耳里,不少人动作停下来,心念一动,往那边看去,隔着重重花枝,春心萌动。
宴饮的流程向来大差不差,先是男女宾客各坐一边,各自欢笑玩乐,随后两边聚集,一同泼墨赌茶、猜诗作词,共享欢乐。
晏相淇一如既往地坐在人群角落里,听着她们谈笑欢乐,像是在观察另一个世界一般。
忽地,她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拉动。晏相淇转头看去,不知何时杨惜竟然站至她身旁,对她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晏四小姐,我能坐这儿吗?”
晏相淇愣了愣,立刻往旁边挪了挪。
杨惜便在她身边坐下来,被包围在人群中心的晏青宓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上次与四小姐见面已是多日前了,四小姐近来身体可好?”杨惜突然道。
晏相淇笑了笑:“不必如此客气,叫我相淇便好。”
杨惜闻言,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既然这样,那我便喊你相淇妹妹,你唤我姐姐便好。”
晏相淇点点头。
杨惜松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起来,上次诗会,还得多谢妹妹提醒。”
那次诗会回去后,长姐果然震怒于她丢了簪子之事,她当时没觉得什么,只不过晚上便觉出些不对劲来。
为何长姐表情看起来格外愤怒,而且,身旁的宝玦似乎很害怕?
回屋后她便发现宝玦不在,想到她这一天的奇怪反应,再加上诗会上晏相淇说的那番奇怪的话。
“若是簪子是自己想跑的,杨姐姐有心想看住它也防不住。”
顿时,她便觉出簪子丢失的事绝非偶然。
那晚,她在桌边坐到了很晚,宝玦才回来。
宝玦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现在她还记得。
杨惜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宝玦从九岁便跟在她身边,她一直把她当亲人对待,可没想到连她也帮着长姐陷害自己。
亲人,世上有几个亲人,如财狼般对付自己?
杨惜方才过来坐下时,晏相淇便隐隐猜到目的了,微微一笑:“我不过路过偶然得知,姐姐从前帮过我一回,我又怎会看着你遇险?”
杨惜神情落寂,轻声道:“当初我随手帮妹妹解围,却不曾想到如今也是妹妹也救了我。”
晏相淇瞧见她神色,没有开口说话。她们俩的命运何其相同,出生在这富贵人家,却没有安生的命。
好在杨惜很快便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妹妹见笑了,我过来是想当面和你道声谢,我与你十分有缘,也算患难之交,日后可以多加往来,加深交情。”
晏相淇点头:“这是自然。”
听她这么说,杨惜脸上的笑更加真实了几分。
各人言笑晏晏,或于亭内交谈,或拨弦弄琴,雅音不断,有人随之起舞,衣袂飘飘,好不自在。
玉兰的清香随风袭来,天气晴朗,暖阳抚地,任谁见了不心旷神怡?
过了许久,卫南珊笑着道:“我们男女宾客合坐一方赏花,难免不够尽兴,不如大家去林中怎么样?”
众人自然说好。
主人家早已在玉兰林中布置妥当,所有宾客相汇,共同在林中赏花游玩。
晏青宓向来是人群的焦点,晏荣婉也早和自己交心的朋友聚在了一起,这边晏相淇与杨惜一块,在离人群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
男女宾客们聚在一块,所有人兴致高涨,似乎欢笑更甚。
直到晏青宓忽然朝林中某个身影走过去。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下意识将她看着。而晏青宓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目光一旁,径直朝倚在玉兰树下假寐的身影走去。
风吹动,偌大的花瓣掉落在地,晏青宓轻轻捻起一片,踮起脚悄悄朝那道身影靠近。
待近至他身前,晏青宓抿着唇忍笑,把花瓣伸到少年鼻尖下,轻轻摇动。
就在花瓣离他鼻尖半寸的距离,少年猛然睁开眼,出手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晏青宓吃痛一声,花瓣掉落在他衣襟上,她拧眉看着眼前人,咬唇道:“景湛哥哥,你睡迷糊了么?”
谢景湛有些陌生地看着她,一时没说话,晏青宓见他这般神色,不由疑惑:“你真的睡迷糊了?快放手啊,我好痛。”
谢景湛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松开了她。
晏青宓揉着自己的手腕,小声嘶气,谢景湛抬眼看了她一会儿,开口:“你怎么来了?”
晏青宓听了这话,疑惑地歪歪头:“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来吗?”
谢景湛将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继续枕起臂膀,闭目道:“随你。”
晏青宓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他的异常,拉住他手臂想把他拉起来:“行啦别睡了,方才我在那边瞧了好久都没看见你,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儿睡觉,快起来陪我过去玩。”
谢景湛皱了皱眉,没说话,还是任由她起身了。
待他起身后,晏青宓仰头看着他,两人靠得极近。
晏青宓咬唇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哥哥是不是怪我没有去看你?我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阿娘不让我出门,所以一直没能来找你。”
谢景湛垂眸盯着她。
晏青宓同样看他,低声道:“待会儿宴会结束了先不要走,我有话要同哥哥说。”
说完,晏青宓退后一步,对着他甜甜一笑,率先回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