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四年春,狄犯大夏边,茗率兵平之,捷。帝大悦,赐金三千,封抚远将军。
次日,茗失足坠崖,卒,时年二十七。
——《夏书·祝茗列传》
——
春日,竹林。
大雨瓢泼,天色暗如泼墨,冷雨裹着四月的倒春寒剐过竹林,竹影如尖利骨爪,在雨雾中飒飒舞动。
“啪!”
长鞭出鞘,一股大力袭向腰间,祝茗一个踉跄,失去重心向后倒去,狠狠跌在地上。
“对不起……”他的剑早已脱手,只能勉力抬起手中剑鞘,挡下毒蛇般咬来的鞭梢,眼中满是乞怜与哀求,“我知道,我天资平平,其貌不扬,永远也比不上他,可是,可是他的世界那么宽广,而我的眼睛只看向你,我的心里只装你一人,我对你的爱胜他千倍百倍,为什么你就是不愿看我一眼?”
鞭影如雷霆破空,将雨帘一分为二,男人手腕一翻,长鞭如龙入海,鞭梢一震,收于腰间。
“别以为你搞这种小把戏,就能引起我的注意,祝嘉木。”
“你不配提起他。”
祝茗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约摸二十四五,高挑挺拔,身着墨色大氅,长发如瀑,肤色白皙胜雪。他负手而立,正用骨节分明的二指理过被祝茗碰过的衣服,那张极为靡丽俊秀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
“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
“卡!卡!”
瓢泼大雨戛然而止,披着短马甲的女性冲进二人之间,捶胸顿足:“我都喊了八百遍卡了,你们两个都聋了?”
她伸手扶起祝茗,语带关切:“嘉木,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青年好像还没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跪坐在水泊中,侧脸四十五度,抬手捂嘴,恰到好处地露出因摔倒而蹭破皮的手背,语带哽咽:“副导演,我没事,都是我不好,让白歌老师和大家都费心了。”
而与他对戏的白歌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白歌是今年金羽奖的新任影帝,虽然算不上顶尖水准,但在新生代里已经算是超一流,可谓剧组的顶梁柱。于是七八个工作人员立刻蜂拥而上,围在白歌身边,端水的端水,递毛巾的递毛巾,前呼后拥地将影帝送上保姆车补妆。
任务完成后,几人默不作声地往回走了十几米,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迅速头碰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刚刚那段好像剧本里没有吧?”
“私人恩怨呗,你没看见,祝嘉木刚才打不动了,差点晕倒,脸都白成那样还不安分,硬往白老师身上倒,人家白老师是什么人,连咱们导演都不放眼里,还能给他这个面子?鞭子一抽,直接给人甩地上。”
“我靠,进组前就吃过这个瓜,说祝嘉木是白歌的唯粉,这瓜保真?”
“嗨哟,白影帝的唯粉还少吗?一个两个都往他身上扑,都见怪不怪了。”
“就是就是,祝嘉木这样的小绿茶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听说有谁得手了?白影帝可是圈里出名的鉴茶达人,这点伎俩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话是这么说,但小祝也没干什么,说两句肉麻兮兮的绿茶台词而已,被好一顿抽。白老师这暴脾气也真够吓人的,还记得吗?上次他跟楚编剧吵急眼,把楚编剧的剧本撕烂了摔地上,还有上上次……要是没有温哥帮他谈资源,很难想象他怎么在圈里走这么远。”
“害,进组这么多天了,谁没被他怼过两句?也就温哥压得住他。”
“诶,说到温哥,今天……”
“聊得开心吗?”
噩梦般的女声从头顶幽幽响起。
几人背后一凉,抖抖索索抬头一看,刚才喊卡的副导演正卷着剧本,敲着手心露出和善微笑:“几位,很闲?”
“不不不林导我们不闲,我们忙得很!忙得很!”
还有什么比摸鱼聊八卦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更恐怖?
大家迅速做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一凡摇摇头,把用来恐吓同事的剧本插进口袋,转身回去扶着祝茗坐下,语带无奈:“这段合格了,调整下状态,等会还要上威亚。”
她背对着白歌的方向,给祝茗递了瓶矿泉水:“白歌就这个脾气,不是针对你,等下好好拍,别有别的想法。”
祝茗乖巧点头:“我懂,白歌老师一定有他的道理。”
在俊男美女遍地走的娱乐圈,他的相貌不算特别出挑,只是天生一双惹人怜爱的小鹿眼,唇红齿白,足够清纯天然,倒还算是有自己的特色。
没人不喜欢礼貌懂事的小孩,尤其是以白歌为对照组的前提下,林一凡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调度下一场戏。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祝茗脸上故作无辜的笑意如水雾般消失。
清纯的小鹿眼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存在翻了个白眼。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屏幕,中央罗列着大段的文字,此刻已有一半闪着象征完成的绿光。
屏幕发出声音:“宿主!你做得很好!请再接再厉!”
半小时前,正是这个声音出现在濒临死亡的祝茗耳边,将他的意识拉入一个前后上下左右都只有一片朦胧白光的空间。
——
祝茗盘腿坐在虚空里,面前摆着一本《祝茗列传》,面若好女的清秀脸庞上似有怨念溢出。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任谁刚升官发财就一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还在史书上留下如此儿戏的记载,都会稍微,不,是非常充满怨气。
在他面前,那个长方形屏幕播放了一段欢快的轻音乐,兴高采烈地对他道贺。
“宿主,恭喜你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祝茗:“……谢谢,但我第一次还没活够呢。”
祝茗在军队里从十五岁熬到二十七岁,从小兵当上将军,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得了皇上亲封的三千两黄金,却在庆功宴上饮酒过度,喝得昏了头,在回程路上跌下山崖,摔得七零八落。
危急之际,身体下坠的失重感唤回了他的意识,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撞在崖底坚硬的石块上,嘴角呛出鲜血,感受到温度从四肢百骸飞速流失。
人之将死,思维都会变得极其简单。那时他想不到自己是否被人算计,是否碍了谁的路,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赏金,我的钱,一文钱都还没花过!
在北疆时常被克扣军饷,一文军费要抠成三瓣花的祝将军心痛得肝颤,死不瞑目地瞪向天空。
系统就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叮咚。】
【检测到适配灵魂:祝茗,目前状态:濒死。】
【申请绑定。】
【申请提交中……0%,10%……100%。】
祝茗眨了眨眼。
被他瞪着的天空中一行接一行地浮现出文字。
【你想活下去吗?】
【想逆转乾坤,走上人生巅峰吗?】
【来和我签订契约吧少年,开启你的第二段人生!】
祝茗:……
这什么东西?!
小方块原地蹦哒,屏幕上浮现出(^v^)的图案。
“亲爱的宿主,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配角扮演系统】,编号033。”
“检测到您与小说《影帝他以下克上了》中男二号祝嘉木特征高度吻合,适配度高达99%,本系统向您发出绑定申请。”
033一板一眼道:“绑定期间,宿主将扮演对主角攻一往情深的绿茶小白莲,十八线小演员祝嘉木,恶意插足主角攻受关系,为两人的感情制造波折,从而推动剧情进展,达成本世界HE后,奖励原世界重生机会一次,如绿茶值达标,额外有神秘大礼包奖励哦!”
祝茗听懂了又没听懂。
他选择了看起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什么叫绿茶小白莲?”
听起来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种比喻。
033清清嗓子,脸上的颜文字被搜索界面取代。
“正在为您检索,绿茶小白莲……”
“亲爱的宿主,根据检索结果,这是一种网络流行语,结合了“绿茶”和“白莲花”的贬义内涵,用来形容表面清纯无辜、实则工于心计的人哦。”
搜索界面消失,033重新露出(^v^)的表情。
祝茗:……
祝茗:“所以你说我的特征高度吻合……”
是在骂我对吧?!绝对是在骂我对吧!你这个方块精!
033:喵?
系统歪了歪屏幕,疑惑道:“是的,主系统的检测结果是这样的。”
它对宿主的心情一无所知,欢快推进流程:“剧情梗概加载完毕,请宿主查阅。”
《影帝他以下克上了》是一本古早狗血伪骨科耽美小说,主角攻和主角受是没有血缘关系却在同一个家庭长大的兄弟。受作为哥哥对攻关爱有加,不想却让攻对他产生了扭曲的依恋。
娱乐圈水深火热,受作为攻的经纪人每日操劳,应酬不断。攻不敢告白,却不能忍受哥哥看向别人,于是百般打压纠缠,将受控制在自己身边。而受始终以兄长身份自居,不肯面对攻的感情,直到身为狂热粉丝的绿茶男二出现。
在绿茶坚持不懈的搞事中,二人感情非但没有破裂,反而不断升温,受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接受攻的表白,并协助攻斩获华彩奖影帝,事业爱情双丰收。
而贯穿全文的绿茶男二真面目暴露,被金主厌弃。攻为报复他对受的伤害,设计他遭人轮/奸,用硫酸毁了他的脸,丢进精神病院终结一生。
祝茗忍不住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啧啧,一个作者写不出两种人,这三个人脑子都病得不轻。”
他带着这种挑剔的心理,一目十行地浏览了契约——系统将其称为合同,理清自己需要做的事。
在这本小说里,祝嘉木是一个非常刻板的反派角色,无能、怯懦、愚蠢、娇弱、恶毒。契约要求宿主揣摩角色性格,保持人设不崩,同时向主角攻摇尾乞怜疯狂示爱,对主角受百般诋毁造谣抹黑,用自己的阴暗扭曲去衬托主人公的美好爱情,然后在俩人结成正果时果断下线。
“怎么样宿主,是不是非常简单?非常容易?”033飞来飞去,极力推销,“别看过程憋屈,但结局美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功成身退,回去当你的大将军!”
祝茗摸了摸下巴,沉吟道:“简单是简单,会不会有点太简单了?”
想当年他忽悠的都是些什么人?不小心跟着脑子有泡的上司起兵造反,面对前来镇压的老将军丝毫不惧,不仅毫发无损,甚至差点哄得将军把自己收为爱徒;被贪墨军饷的朝臣坑得兵败被俘,硬是让匈奴人相信他是意外迷路的中原粮商,达成友好交易条约后带着十几头牛羊安然返回兵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个主角攻,一个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戏子,还不是手拿把掐?
“我要是一个没注意,让他疯狂地爱上我怎么办?”祝茗颇为忧心,“这岂不是不太道德?”
——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多余的担忧。
祝茗撸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你看见了吗?”
033:?
电子屏幕向下倾斜,将宿主的身体清晰映入镜头。
祝将军天生骨架小,是以看起来纤腰长腿弱不禁风,但露出来的那截手臂线条流畅优美,是常年习武操练的水准。
033下载了鼓励教育的插件,对新任宿主不吝赞美:“好看!”
祝茗:……
祝茗:“谢谢,我知道,我是说这个。”
他手腕一翻,露出外侧一道伤痕,青紫交错,肿胀起来破了皮,往外渗着丝丝血色,看着甚为骇人。
鞭子不是易学的武器,白歌使得极烂,但力气颇大,招招卯足了劲往他身上抽。祝茗要扮演手无缚鸡之力的原身,没法全数挡下,胳膊上就留了这么条伤。
很难想象,如果系统绑定的对象不是他,而是个不懂武的寻常人,得被这疯子打成什么样。
“他是想打死祝嘉木吗?”祝茗虚心讨教,“就因为祝嘉木头晕不小心碰到了他?或者是因为祝嘉木对他表白?”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