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蒋氏呆坐在正堂,即便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也依旧难掩憔悴。
她嫁到沈家十余年,面上看似风光,实则从未被人放在眼里。
沈昀怨她,恨她,与她名为夫妻实则形同陌路,连个正眼都不愿给她。
沈钰是她的继女,却从不把她当母亲,对她半分尊重也无。明明是个晚辈,却总是高高在上对她一副蔑视之姿。
蒋氏也怨,也恨。恨沈昀,更恨沈钰。所以沈昀死时她虽伤心,却又暗喜。
她以为沈昀走了,这个家里再没有能给沈钰撑腰的人了,从此她便是真正的沈夫人,这个家的主人。可是沈家那些部下和家仆竟只听沈钰的,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视若无睹。沈钰更是胆大包天,竟敢抓了泽儿威胁她,让她同意她远嫁青州。
蒋氏对沈昀原配所出的这个女儿更恨了,希望她最好出了京城就遇到兵乱,最好被人大卸八块死无全尸。
可最终沈钰平安抵达了青州,留在京城的她倒是经历了数次兵乱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家财却被洗劫一空,连这宅子也被烧毁了半座。
沈氏族人不在京城,沈家旧仆又死的死散的散,没人能接济她,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从能让她重拾沈夫人的荣光。
为了让日子好过一点,她不得不将烧毁的那半座宅子卖了出去。
那半座宅院虽毁了,但沈家的地段是极好的。如今新帝登基,许多新朝权贵和前朝旧臣都想在京城买房。这样的好地段,便是废弃的宅子也有人买,入手后修缮一番或是直接推倒重建就是了。
蒋氏连下锅的米都要没了,自然也没钱修缮那半座宅院,索性卖出去换些银钱,待熬过这些时日联系上沈氏族人,有了族中接济,便是不能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她正苦熬着等营州沈氏的消息时,青州章家的人却找上门来,说要跟沈钰和离。
蒋氏一听,险些没忍住抚掌大笑。
她就知道那沈钰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嫁去夫家三年就让人受不了了,竟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请她这个继母做主让两家和离。
蒋氏对沈钰最了解不过了,知道若是和离,她是定不会便宜了章家的。别的不说,当年她带去章家的嫁妆定然要拿回来。便是拿不回全部,也会想法子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沈昀过世时将半数家财都留给了沈钰,秦氏的私产更是全都留给了她,一点也没留给她和泽儿。别人不知道沈钰多么富有,蒋氏是知道的!
如今沈昀不在了,沈家那些旧仆也不在了,那个小畜生彻底没了依靠,一旦回了京城,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蒋氏毫不犹豫地签了和离书,只等沈钰回来后好生磋磨她一番。
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镇国公府来提亲。
“凭什么?凭什么她总有这样的好运气?”
不过是个女儿家,却从小备受宠爱,珠围翠绕炊金馔玉,吃的用的比她的泽儿还好。长大了被杨家退了亲,嫁给章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却顺顺利利避过了京城的灾祸,三年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回来后本该被她这个继母掌控磋磨,却又莫名其妙嫁去了镇国公府!
到底凭什么?
宋妈妈在旁听到她又小声念叨起这几句话,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大少爷,压着嗓子小声道:“夫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待会就到了,咱可不兴再说这样的话了。”
今日三朝回门,沈钰会携镇国公一同回沈家拜见亲长。
按照沈钰的辈分,他们这些下人本可称呼她为姑奶奶,称呼镇国公为姑爷,如此方显亲近。
但沈家外嫁的这位姑奶奶跟家里显然是不太亲的,如今嫁的又是镇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他们更加不敢随意套近乎,便依着规矩按身份称呼。
蒋氏却因这句“国公夫人”又受了刺激,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家家仆离散,如今府里的下人都是新买的,包括这宋妈妈。
依着蒋氏从前的眼光,宋妈妈也就只能在她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奈何如今银钱紧缺,沈家又没了沈昀做依靠,买下人都只能挑人家剩下的。宋妈妈这种既能干粗活又懂些礼仪规矩的,已经是她眼下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因她这一瞪,宋妈妈不敢再多言,讪讪地低下头去。
蒋氏又将目光投向门口,心中反复念叨那句话:到底凭什么呢?
她念着念着,下人来通禀,说是国公夫人到了。
这几年来回逃窜寄人篱下的经历早已让蒋氏没了从前的从容气度,她屁股上长了刺一般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下意识堆起讨好的笑。全然忘了自己是长辈,即便对面是国公,她也可以安然坐在椅子上等着对方拜见。
门外有人缓步而来,蒋氏看着那翩翩人影,洒脱身姿,面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
“沈钰?”
她看看来人,又看看她身后。哪有镇国公的影子,分明只有她和秋婵,以及几个眼生的小丫鬟。
“蒋春华。”
沈钰直呼其名,摆摆手将几个丫鬟留在门外,自己带着秋婵走了进去。
她进屋后四下看了看,直接在主座上坐了下来,道:“许久不见,你如今怎么落魄成这样了?我走时可是留了半数家财给你的,看这样子……是不剩什么了?”
蒋氏脸色铁青,疾步走回来:“镇国公呢?不是说你们今日一起回门吗?”
若非如此,她怎会一大早就洗漱更衣等在这里,还叫泽儿也老老实实在旁候着?
她要等的是镇国公,可不是她沈钰!
秋婵这时已经给沈钰倒了杯茶,她端起来喝了几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你找他啊?他今日有事,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要不你去国公府问问,看他去哪里了?”
蒋氏怎么可能去问,出言讥讽道:“三朝回门都没有丈夫陪着,只能自己回来,看来你在国公府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沈钰对此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很是高兴。
若是卫渊陪她一道来,她还得规规矩矩跪下给蒋氏叩头敬茶,哪会像现在这般自在?所以当有人来找卫渊时,她非常“体贴”地让他去做自己的事,然后自己回了沈家。
“无论过得怎么样,我如今都是镇国公夫人。你这些日子每每想起,是不是都气得辗转难眠?是不是很懊悔当初不该同意我与章家和离?”
她说着轻笑出声,眼中满是讥嘲:“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快回到京城,还能一回来就做国公夫人。”
蒋氏听着前面觉得心头发梗,听到后面不由皱起了眉。
什么意思?她跟章家和离这事的确是她促成的,她能回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她做了镇国公夫人,这可不是她的意愿,跟她没有关系。
沈钰抬眸看了站在旁边的少年一眼,道:“顾泽,出去。”
顾泽对这个长姐很是畏惧,闻言不等蒋氏开口便立刻跑了出去,留下母亲独自面对一切。
待他走后,沈钰这才起身,踱步来到蒋氏面前。
“章家来人说要与我和离时,你高兴坏了吧?”
“让我猜猜。他们是不是跟你说我三年无所出,又不愿让章茂芝纳妾,所以才想与我和离?”
“你毫不犹豫地代我签下了和离书,觉得这样既能羞辱我,又能在我回京后掌控拿捏我。待你把我磋磨够了,出了心中恶气,就趁沈氏族人赶到前找个七老八十的鳏夫把我嫁了,让他们就算到了京城也无法把我带走。”
“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寻摸合适的人选了?”
蒋氏对她能猜到自己的打算并不意外。他们彼此敌视,都盼着对方不得好死,自然也知道自己如果落到对方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话并没能让她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但沈钰接下来说的那些却让她双目圆瞪身体发抖,几近崩溃。
“可是章家在骗你呀。”
沈钰在她耳边轻声道,语气分明温柔,却像刮骨的刀。
“他们之所以要与我和离,是因为知道我与镇国公的心上人长得十分相似。他们要把我送给镇国公来换取自己的前程,又不愿背负典卖儿媳的恶名,这才想出和离的法子。”
“一旦和离,我就不再是章家妇。无论嫁与谁,都跟他们无关了。”
“可笑你被人利用了还毫不知情,欢天喜地地在京城等着看我笑话,等着我狼狈回来后把我踩进泥里,让我永远翻不了身。”
“那段日子你做梦都在想着要如何折磨我吧?是不是梦里都能笑出声?”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声音清亮不加掩饰。
“我真是要谢谢你。若非你代签了这和离书,我哪能顺理成章地离开章家,嫁到国公府?”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蒋氏气血翻涌,耳边女子的声音渐远,像蒙上了一层雾。她眼中涌出血丝,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情绪,尖叫着朝沈钰扑打过来。
秋婵一个箭步上前,手腕翻转掌心就势一推,轻轻松松就把她推得倒退几步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