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听闻这话微笑道：“陛下觉得好，那便是好的。”

他不觉得此刻的陛下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过了片刻，容潋否决了方才的提议，他轻声道：“不行，锦衣卫不好。”

大伴心里一惊。

锦衣卫，天子近臣。

如若连陛下手把手调教出来的锦衣卫都不好，那朝中恐怕也没几个比这更好了。

端看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裴靖夜简在帝心，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这次还平了瑾王殿下一事，怕是不日就要接任刑部尚书了。

只不过锦衣卫杀伐太重，也不是常人能消受起的。

他回想起那位元小爷，一看便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人，浑身光华明丽，与裴大人确实是相去甚远。

容潋的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她很有灵气，既然能平得了南越造反一事，锦衣卫确实是配不上她。”

大伴想起上一次陛下对这位元公子的封赏心中了然，他笑着道：“其实在老奴看来，无论是什么赏赐只要是陛下赏的那都是极大的荣耀。”

容潋听他这么说心头倏地滚热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朕可以赐她万贯家财，或者是一条坦荡官途，甚至她背后的伯爵府也会因她受到荫庇。”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发的低。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她的全部都是自己给予的，容潋心潮激荡，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看起来气色都好了不少。

他甚至已经想到，在遥远的未来已经获得权力和才名的元星伽，如果面对同样的处境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若她的心意有所动摇，容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轻轻颤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深邃的眼眸晦涩难辨。

站在身后的大伴听到这话，眼一颤，明显察觉到了皇帝的异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道：“陛下，元公子可能会受宠若惊。”

生怕皇帝一时兴奋无法控制自己。

谁能想到素来被朝臣夸赞清风朗月，和光同尘的皇帝陛下背后竟然是这副模样。

大伴默默地为自己点了根蜡烛。

寒风起，吹得容潋清醒了几分，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身后的大伴吓坏了，连忙招呼人将披风拿了过来。

“别担心。”容潋看起来已是习以为常，却在说出话的下一刻便吐出一口泛黑的血。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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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回到院子里的元星伽神色平静，让一旁的阿满都有些疑惑。

“小爷……？”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元星伽坐在榻边，见他忐忑不安的模样，便主动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去了吗？”

阿满眨眼点头，但又乖巧道：“不过外面山崩也不是很安全，想来在这里也能安夫人的心。”

元星伽摸了摸信后的火漆，并不言语。

连五军都督府的官员都被惊动了，这看来非比寻常啊。

元星伽将信放到一旁点燃的蜡烛上，火舌迅速舔舐着纸张，照亮了她的面容。

过了两日，元星伽手上的冻伤好了些许，终于拆下了缠在手上的绷带。

侍奉她换药的阿满道：“小爷待在这屋子里已经有两三日了，想来是闷了，不如出去走一走。”

元星伽这几日唤系统并未得到回应，不免有些心事重重，她听后兴致索然，淡淡吐出几个字：“不去，外面冷得很。”

阿满挠了挠头，“不冷啊，近几日天气很不错。”

身侧侍奉的女使见状也笑着劝道：“公子不如出去走走吧，我们家主子原是身子不适，这几日也好转了不少，有兴致在院子逛一逛了。”

元星伽一愣，连忙从贵妃榻上爬了起来，问道：“你们家主人已经大好了？”

女使想起自己先前在花园里的惊鸿一瞥，便点了点头。

元星伽思索了一下，起初是因这人身体不适所以未曾拜访，如今知道人好了，自己也住了这么些天，不去见主人有些不合适。

等到主院外，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站在垂花廊下正在煮茶水，见着她来了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小公子醒了？”大伴想到自家陛下的态度，笑容热切了几分却也不过分亲近。

元星伽道：“我听说院子的主人醒了，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下。”

她这般客气有礼的样子倒是让大伴暗自惊诧，心想着元家到底是没太过骄纵这小公子。

“我家主人如今正在后头下棋呢。”大伴将人带到了园子后面。

元星伽站在拱门后等了片刻后就被大伴迎了进去，刚一进去，盛放的梅花扑了她一脸，淡淡的梅花香不知不觉沾染在了身上。

她远远望去，只见一人静坐于亭下，白纱轻覆双目，身后的一枝梅花远观恰似一支天然雕饰的花簪。

大伴将人引领进入后迅速离开，空气中静谧得只能听见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最终，元星伽决定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正要开口时，目光却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容潋指尖轻巧地掐着一枚白玉棋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棋盘的交叉线上。

下的还是盲棋。

元星伽暗自思忖。

她盯着棋盘瞧了好一会儿，这人棋风看起来和风细雨实则步步紧逼，白子和黑子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要试一试吗？”容潋突然道。

元星伽下意识便摇头，后来想到这人看不见这才开口道：“不了，我并不精通此道。”

君子六艺，她除了书和数其他属实学得很烂。

她很有自知之明。

容潋发出了一声的短促又不明晰的笑声，一枚白子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棋盘上。

元星伽抬头看他。

容潋近日来心情愉悦，略显病态的面容此刻倒是格外俊美。他几乎不怎么思索，手中的棋子下的很快。

元星伽虽说不怎么喜欢这种略显病气的容貌，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确实是极好的。

只不过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目不转睛地瞧了一会儿后，堆叠在琉璃瓦上的雪哗啦一声落了下来，溅起的冰雾钻进了元星伽的领子里，凉得她猛然回过神来。

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这人很长时间了。

元星伽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棋盘上的黑白云子交织，宛若两条交缠的巨龙互不相让。

看得她脑壳痛。

她轻轻拉扯着自己的发丝，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向他告辞。

阴影覆盖了亭子下的光线，白纱下忽的暗了一瞬，容潋神色微动，听着耳畔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他抬起头来。

元星伽见这人终于抽出了一丝心神，正要上前说话。

然而容潋却指向亭下的美人靠坐槛，语气温和，“先坐下。”

元星伽正要拒绝，却听见他说：“看过之后再说其他。”

瞧着是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藏锋》二字引入眼帘，她随意翻了几页，发现里面居然都是棋谱。

更不想看了。

元星伽刚想要将棋谱放回去，手指却意外触碰到一处折痕，她顿生好奇顺着那折痕翻开。

七星局。【注1】

容潋听见书卷翻动的声音，知她已经安静地坐下来，弓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一枚白子落到了天元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