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的风吹在每个人身上,有人府中灯火照彻,有人匆匆归家,有人整夜孤身。
姬姌在府门前与吕靳告别,与洛禾在庭中漫步。
洛禾什么话也没说,她方才出殿门之后朝着姬姌摇了摇头,两人便已经心领神会。
仿佛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洛禾只觉得心累,她与郧王聊的很多话,洛禾都不能直接告诉姬姌,这之后要发生的很多事情,她要做的很多事情,也不一定要让姬姌知道。
姬姌只需要知道此刻的结果并不随人所愿。
两人只是闲来走走,先前因为种种原因,洛禾总是与姬姌歇在一处,如今到了江阴,有了自己的住处,再腻在一起就很不妥了。
况且洛禾只记得那天姬姌的话,姬姌说她不知道,这一句不知道,就已经足够让洛禾看清自己与姬姌的身份了。
此时她们一路无言,只是到了住处各自分开,姬姌想了想,还是喊住了洛禾。
“你与郧王所聊并不畅快。”
洛禾道:“或许是,郧王此人比我想象的更有城府,却也更加直接。”
姬姌想了想,道:“有些事情我能想明白,但我做不到,洛禾,你觉得要改变此时九州局势,何种办法才是最好的?”
洛禾只是看着姬姌,她没有说话,何种方式最好洛禾不知道,只是洛禾知道,要是一直按照郧王的办法走下去,要完成大业也未尝不可。
但洛禾从未动摇过自己的想法,就算自己的那番谋略被郧王否定,洛禾也不觉得此法就不可行。
其实就算洛禾并不认识姬姌,他们所想的那种方法也有很多疏漏。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有十成把握,不论如何,洛禾只想问心无愧,保住那份大义,也尽力守护好想守护之人。
姬姌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只是看着洛禾被风吹动的发丝,语气平静的道:“方才殿中那奏琴之人,武功不差。”
姬姌先前要人之时洛禾便有些猜测,没想到果然如此,洛禾道:“郧王是在防着殿下。”
“他防我是应该的,要是方才我在殿上与郧王动起手,这人说不定可以瞬间取我性命。”
洛禾轻声道:“若是郧王如此不顾及殿下性命,那可就麻烦了。”
姬姌笑道:“他不是不顾及我的性命,他只是更在乎他的性命罢了,夜深了,歇息罢。”
洛禾只好告退。
姬姌看着洛禾的背影,心中闪过无数思绪。
哪怕自己的不愿说的如何信誓旦旦,其实到头来很多事情却并不都是自己能决定的了的。
姬姌转身朝着自己屋中走去。
她轻轻一笑,其实直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是真的放马南山,还是在这江阴之中随着旁人摆布,亦或是再次披甲上阵,这次却是为了郧而战。
自己的命运真的可以尽然由自己掌握吗?
彻底由自己掌握之后,又应该做什么呢?
姬姌先前觉得洛禾被困在书屋中寂寥,实际上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了洛阳城中。
姬姌不好奇洛禾与郧王说了什么,无非就是联合哪国先打哪国,这些事情洛禾想的比自己清楚。
洛禾其实一直都比自己清楚,毕竟自己从遇到洛禾起,就很少去拿主意了。
来到郧是必然的,当时情形,就算吕靳没有在郧,她们一路前行的轨迹,也只能来到郧。
姬姌轻轻推门,屋内没有燃灯,只是一片模糊,姬姌走到桌前坐下,在这一片黑暗中,静的只有人的呼吸声。
姬姌道:“是郧王安排你们来的?”
那黑暗的另一头,依稀是床边的位置,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看不清相貌,只听那人道:“我来服侍殿下。”
那声音有些细腻,姬姌听得身上一麻,她皱着眉头道:“点灯。”
那声音似乎是有些诧异:“殿下?”
姬姌又道了一句点灯。
一片漆黑之中终于有了点点火光,整个屋子也被照亮了些许,姬姌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子。
样貌倒是极好的,衣襟微松,露处一片雪白的肌肤,姬姌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她问道:“郧王安排了几个人?”
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姬姌便又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我与几国之人都有仇,我行事不会顾忌谁,更不会怜悯谁,你如实答我的话,此后在府中安分度日就行,若是不答,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我计较起来,想必你也不好受。”
姬姌的话带着几分凶狠,男子身子抖了一下,一双眼睛含着水雾,楚楚可怜的看着姬姌,片刻后他乖乖答道:“服侍殿下的共有七人,其中有两名女子,
平日里我们都在各处做事,只有晚上才会轮流过来照顾殿下。”、
姬姌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种事情郧王确实能做出来,但是安排女子算什么一回事?
姬姌又道:“除了这些,郧王还让你们做什么?”
男子答道:“王陛下说,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以后我的屋子,谁也不许踏入。”姬姌手指轻敲着桌面,她道,“你,还有那几个人,都不许,屋内洒扫自有何鸯顾及,你们只管做好其他差事。”
何鸯正是那日初入江阴时郧王给她的女子,自洛禾与其说过话后,这人便被安排在了府内管事。
如今全府上下皆知道姬姌器重何鸯。
男子眨了眨眼睛,一脸委屈的喊着姬姌:“殿……殿下……”
殿下:“滚下去。”
男子素闻姬姌混迹军营多年,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灰溜溜的出去。
这时姬姌又道:“你叫什么?”
男子眼前一亮,但又不敢多说,只站在原地规矩的答道:“岑榆。”
姬姌记住了这个名字,挥手让人下去了。
她对这些人没有一点兴趣,想到是郧王安排的就更加厌烦。
什么只要她开心的话是断然不能相信的,郧王的心思,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或为打探,或为监视,总归没有什么好事情,这人,姬姌就算不能推,却也是断断不敢留的。
……
不过半月时间,天下文客匆匆奔赴郧,更有义士求见姬姌。
这些人皆都被洛禾拦在了门外。
他们说着是从洛阳而来,但姬姌对洛阳局势实际上也并不明了,又哪里分辨的了这些人的真假。
不如不见。
姬姌大多时间与吕靳在一起切磋,或与吕靳在演武场训兵,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可以。
而洛禾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打理府内诸事身上,何鸯自然是不可信的,这府中谁都不可信,只是不可信是暗中的事情,表面上何鸯依旧是大管家,深受器重。
一日小雨,洛禾坐在桌前看着窗外,这雨打湿了枝叶,显得树木更加翠绿。
洛禾这时就在想,还是要培养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才是,要是一直如此下去,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进行。
待雨停,日光笼罩,洛禾独自出了门。
自入郧起,洛禾就几乎没有出过门了,先前是因为腿脚不便,如今自己混在江阴人群之中,再看江阴,倒是真的繁华。
两岸街巷人潮拥挤,其中有些做越人打扮,洛禾只是沿街独自走着,并不多问,偶尔听到有人讨论姬姌,她就停下脚步听听。
百姓口中对姬姌褒贬不一,总归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当不得真。
况且他们说话时声音压的低,闲聊也不过两句,好像是在防着什么一般。
洛禾便四处打量,周围随处可见郧兵,他们所在之处,百姓多不敢过去,只见有小童不小心冒犯了一位士兵,便被士兵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有不知情的人上来与其讲理,也被他们用鞭子抽开。
只看这一点,洛禾心中便已经了然。
她再往前走,找到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这处士兵倒是少了一些,此刻人群繁多,洛禾坐下没多久,小茶馆就已经人满为患,洛禾让一对夫妻坐在了自己眼前,她也不做声,就听着那对夫妻闲聊。
这夫妻是从卫来的,此时也是因为姬姌来了郧,便想来看看,也不知是为卫的哪位大人打探消息,结果来了几天都被拒之门外,后面又在沿街士兵处受了气,此刻正打算打道回府。
洛禾只听得这二人口中对郧有诸多抱怨,便也知道,郧的此番管理实在是不妥。
先前只闻郧地多好名声之人,如今看来,书中所读,终究不如自己亲自来看来听。
这名声怕也是威逼之下出来的。
洛禾喝完了茶,转身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个地方,告辞之后,洛禾却没有去店小二说的位置,只是继续向前走。
前方人群更加混乱,只是在这混乱之中,却没有太多的人看管了。
此地多是人口买卖,贵人嫌弃,便也只有各府中的管家多来,洛禾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太妥当,但眼前无人可用,洛禾带着帷帽,只是看,并不驻足。
这地方脏乱,时不时可以看到卖身葬父的牌子树立,或多有父母买卖子女,洛禾看着心中难受,只是走到里面,再转回头将方才看上的两个买来。
只等走完一圈,洛禾身后带着两个小姑娘,也算是有些收获,正打算回府时,突然在路边看到一名小道士。
她方才来时这人还不在,此时却是竖着一个算命的牌子,人就随意的坐在地上打盹,摊前并无一人。
这环境之下,自是不会有人的。
寻常百姓并无闲钱,若是管家之辈,又是只想完成任务早点离开此处的,这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洛禾只感到奇怪,便多停留了片刻,那小道士年纪不大,整个人很瘦,衣衫褴褛,若没有眼前那块板子,到更像是个乞儿。
洛禾没说话,也没走,大约一盏茶时间,那小道士也没有睁眼,只是慢悠悠的道:“姑娘若是不看就走开些,别挡着我的生意。”
洛禾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便只道:“你在此处摆摊,怕是不会有什么生意。”
小道士轻轻摇了摇头:“非也,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无缘,在哪里都是遇不到的,若是有缘,何处不得见?”
这倒是有意思,洛禾不由道:“那依小公子所言,何为有缘?”
小道士半眯着眼睛,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板上的字。
板上大字写的歪歪扭扭,只能勉强看出是算命的摊子,洛禾顺着小道士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大字底下又写了一行小字。
“一卦十两。”
洛禾:……
洛禾抬头看着那小道士,有些啼笑皆非:“有钱即为有缘?”
小道士伸了个懒腰:“那是自然,毕竟我也是要生活的。”
若是只为了生活,便不会摆出这十两的开价,更不会在此处,洛禾没将小道士这句话放在心中。
洛禾道:“你就如此,让旁人如何信你?”
小道士只是换了个姿势打盹:“缘法精妙,自有人来。”
话说到此,洛禾倒是起了兴致,她身后那两个小姑娘看着十两,脸色已经十分苍白,那银钱够她们一年生活了,如今就这么花出,让她们看的心酸,却也更加觉得跟着洛禾有好处。
洛禾将手中那块银子放在小道士眼前,笑道:“如此可算是有缘?”
就在银子落下的那一刻,小道士眼睛立马睁开,他飞快的将银子收好,这才认真打量洛禾:“你我之间缘分颇深,姑娘想问什么?”
洛禾嘴角不由得一抽,如此贪财之人,真的可信吗?
银子既然已经给出去了,自然也不能白给,洛禾将自己腰间的铭佩给了身后的两位小姑娘,让她们先去府中安顿。
待人走后,洛禾这才道:“你能看出什么?”
小道士收了那木板,故作高深道:“姑娘是富贵命,此一行命运多舛,祸福难料,有些亏了。”
洛禾道:“你所说的命运,可能更改?”
小道士摇摇头:“命运轮回,自有天定,非人力能改,当你知道命运的这一刻,此后诸多努力,就已经朝着命定之数走去了,多少人想妄图逆天改命,最后只不过是顺着指引走上了天道罢了。”
洛禾没有继续文所谓的命数,只道:“你既收钱,那便帮我算一个人的命罢。”
小道士又是一摇头:“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