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无妨。”姬姌轻轻一笑,倒不在乎小乞儿所说,“将军不必气恼,我倒是觉得这位小公子说的有些意思,小公子不如继续说下去。”
那小乞儿在姬姌面前走来走去,他慢悠悠的开口:“如今局势,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人不满意,都会有人觉得你是错的,当然,你什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觉得你错,
只要你是你,那就有人可以列举出一堆罪证加在你身上,你问我是非对错,我就只能这么说,其实人生在世谁不会做错事呢,如果真的有错,改了也就是了,问题是,你有错吗?”
小乞儿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言语中都是轻巧,仿佛这并不是一件什么足以记在心上的小事。
他耸了耸肩,语气惬意自得,哪有一点小乞儿的样子:“要是我,我就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地方睡,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你们呢,有一点吃的就去考虑吃的东西好不好,有个能过夜的就去考虑这个地方好不好,等这些东西都没有了,你们就觉得哪怕差一点也行,于是就有了争抢,有了矛盾,人身上最稳定的天性就是贪婪了。
我就是个小乞丐,对错其实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谁让我有好东西拿,我就站在谁那边,多简单啊。”
小乞儿的前半段话让姬姌听的有些理解,但到了最后,姬姌却又迷茫了,她反问道:“那对错就不重要了吗?”
“对错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啊。”小乞儿停住了脚步,笑眯眯的道,“或者你非要一味地坚持对错,那么到头来,你所以为的对错很快就会击垮你。
或者你觉得,那些做错的人,他们会做出改变吗?殿下,你太天真了,事实往往不是如此的,实际上,谁想解决问题,谁就要改变。”
姬姌道:“改变什么?”
“改变如今的九州局势,在这其中,许多的腥风血雨依旧是难免的,殿下不是儒学大家,也不是侠客,亦不是那谪仙人,殿下只是殿下。”
“旁的就由殿下自行理会罢,或者可以去问问身边的人,我走的累了,也该去找找今天在哪里歇息了。”
这便是不想与姬姌搭话了,姬姌听的半知半解,又听小乞儿要去找歇息的地方,不由的道:“小公子不如在县令府内歇息?”
“不必了。”小乞儿已经转身离开,闻言道,“那地方的床太软了,我睡不习惯。”
姬姌自知已经留不住小乞儿了,但此人说的这番话,实在不像是一个乞丐能说出来的。
她只道:“那我能不能知道小公子的名字。”
“许久儿。”
许久儿挥了挥手,算作告别,那背影带着些潇洒,让姬姌看了反而觉得有些羡慕。
……
屋中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墙上,火苗闪烁,光影打落在洛禾身边,她刚喝完了药,听到姬姌的话,洛禾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想法,却没有个具体的定论。
她问道:“殿下是说,这位叫许久儿的小公子与你说完这番话就走了?”
姬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洛禾道:“殿下可否将与那位许小公子的经历详细讲与我听?”
姬姌便将自己与许久儿是如何相遇,许久儿又是如何帮她,最后她与许久儿的那番话仔细讲给了洛禾。
洛禾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她在脑海中将那番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有些恍然大悟,她道:“我想我大抵明白这位小许公子的意思了。
那小公子实是在与殿下论道,其实小公子说的所谓王儒仙侠,倒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来论述清楚,我且问殿下,如若此刻有十万人站在殿下面前,只要殿下杀万人就可救这十万人,殿下要如何做?”
洛禾看着姬姌,姬姌却没有立刻回答洛禾的问题,反而问洛禾:“我心中虽然已有了定论,但我却想听听其他几道是如何作为。”
仅此一句,洛禾便已经清楚了姬姌的打算,她道:“儒道至善,致死也要求得两全法;侠道至真,若不能两全,也要求得痛快;仙道为漠,双方皆有理,汝是局外人,自是不会搅入这种是非的。
可殿下非儒非侠非仙,殿下是王室,王室不是圣人,需有舍有得,若万人十万人相交,无法双全,只得舍万人而保十万人。
其实那位小公子早就说出了殿下的抉择,殿下尽管一路向前就是。”
“保得天下人,是为大义,行大善。”姬姌扭头看着身旁那摇曳的灯影,窗边似有风来,火光东倒西歪,姬姌道,“但王道不需要成圣,圣也终不能成王,谁都没错,只是各自心中皆有道,各自心中道不同。
若非要从两者中选其一,我当时要保住更多的人才是,至于旁的,我却也无能为力了。”
又好似是在无意之间,姬姌道:“洛禾,你坚持的道是什么?”
“虽也曾想过儒道,但终究是不妥,最后倒觉得,不如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洛禾说这番话是有些伤神,此番话道出了洛禾这些年来所想,她轻叹了一口气:“可芸芸众生,又有谁真的可以漠视万物呢,只要我身在其中,便已经不能视而不见了,所以我选择了殿下。”
洛禾目光投向姬姌,坚定的道:“所以我的道,便是殿下。”
一时之间无言,只有火苗燃烧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许久之后,洛禾悠悠开口:“殿下,济阳城不宜久留,待我能下床了,我们就启程。”
姬姌略有些无奈道:“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这一路行来,你可有一日好好休息过?”
洛禾一笑:“殿下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便当是罢。”
“我才不要自以为的是,我要殿下自己说是。”
这话说到最后,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了,姬姌的目光再次移到洛禾身上,那眼神看的洛禾心中都有些发怵,洛禾甚至都想说句别的找补过去,谁知道姬姌却轻飘飘的开口了。
“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应该关心一下你,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我这段时间就在府内练剑,倒也乐得自在。”
“好。”
洛禾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与姬姌聊些其他的事情,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就此作罢,然后看着姬姌微笑推门离开。
就连洛禾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会变得如此笨拙,连几句日常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仿佛自济阳相逢,她与姬姌谈论的“正事”越来越多,之前有些话要说出口反而有些难为情了。
但又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她与姬姌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该是如此,彼此扶持,只为了那个大义。
洛禾伸手朝着那火光探去,指尖一点一点凑近光芒,却又在最后一刻收了手,洛禾看着那光,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做。
但她心底却知道,自是不能这样下去的,她也不想这样下去的。
……
几日时光在不知不觉间走去,这日晴空万里,洛禾慢慢的摸下了床,在屋中慢慢踱步,腿上虽然有些痛感,倒也已经无关紧要。
主要还是在此地待的有些久了,洛禾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那位郧王了。
再过一日,洛禾派人去告诉姬姌,随时可以出发,姬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洛禾在出发之前单独见了这济阳城的县令一眼。
那县令倒也纳闷,却知道洛禾是姬姌身边的人,恭恭敬敬的迎了洛禾进去。
洛禾没有坐,只是将一袋银钱放在桌上,她道:“我与殿下这几日添了麻烦,想必这济阳城百姓也觉得我们有些碍眼,这些钱也就当是救济百姓灾民了,那日殿下上街……”
那县令听着洛禾这没头没脑的话,又见洛禾说到那日街上之事,已经下意识的以为洛禾是来算账的。
县令虽然与她几乎没有接触,却也在旁人口中听过几句洛禾的评价,都说这人借着殿下的权势狐假虎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听闻这人脾气不好。
这县令在此任职,本来天高皇帝远,就算百姓闹得如何,只要能压下来的事就不是事,谁知道一时之间这天下尊贵之人都来了这处小地方,县令几乎都快慌了神,只希望他们快些走,不要给自己找事。
洛禾话没说完,县令先察言观色的请罪道:“那日之事是下官疏漏……殿下要罚……”
这请罪结结巴巴的,洛禾只是道:“你且安心就是,殿下要是想问罪,早在几天之前就来了,我只是想说,殿下出去见城中百姓凄苦,沿街乞儿颇多,皆都无处可去,便想着能接济一二,也是好事。
我在屋中也留了银钱,大人莫要辜负殿下的好心,也不要私自将这些钱财贪了去,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总不及官职性命来的重要,大人说是罢。”
“下官明白,明白。”县令被洛禾这番话说的额头都有些细汗,他试探性的道,“那下官便借着殿下的名义将这些银钱捐出?”
“倒也不必,大人就当是自己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见不得百姓受难便是,与殿下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