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稻子这几日就要割了,只怕此刻村里人都忙,雇不来人”俞志道。
蒋月华恍然,竟然一转眼便到七月底了,“那便等大家都忙完吧,索性现在都是小猪,屋子还够使。”
俞志颔首,“对了,月娘,你家那三亩地可雇了人割稻子?”
蒋月华一拍脑袋,“我倒真忘了这事。”
俞志憨笑一声,“料到你不记得,索性咱们两家的地挨得近,便让德田兄弟三个帮你一起料理了。”
蒋月华高兴道:“那可太好了,到时候德田哥他们来我家吃晚饭,工钱每日二十五文照给。”
俞志已知晓她的为人,说定的事不会变,因为也不客气,颔首应了下来。
俞志走后,里正赵武忽然找上门来,这可叫蒋月华吃了一惊。
“武叔,您怎么来了?”蒋月华一边将人迎到堂屋坐下,一面让春娘去端茶。
“倒没什么大事”,赵武笑道。
那就说明还是有事,蒋月华心中思索,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蒋月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赵武并问道:“那您今日来是为了?”
赵武接过,轻抿了一口,也没废话,只道:“是为了税收,你年纪轻,想必你婆婆走时,有些事未必交代给你,只怕不清楚,因此今日特来上门。”
“我朝分夏秋两税,夏税五月中旬起至七月底结束,今日已经是夏税最后一日了。”
蒋月华闻言有些尴尬,原来是催缴税收的,她倒是知道要收税,只是不知道怎么交,什么时候交。
因此便问道:“不知该缴纳多少?”
“夏税收钱,你家这三亩地皆为上等良田,每亩两百文,秋税九月起至十二月中旬止,秋税收粮,上等良田每亩征收三斗。”
按照如今水稻产量来算,每亩能产300斤也就是24斗,要缴纳的税收便占12.5%,倘若有天灾收成不好,朝廷不减免赋税,即便颗粒无收,这三斗也照缴无误。
难怪古代农民靠天吃饭日子难过。
赵武又接着道,“这些日子你前前后后租了四亩半地养猪养鸡,还需额外缴纳农业税。”
蒋月华惊讶,“租地的时候我付了租金的。”
赵武摇头,“租金是一回事,税收又是一回事。”
这话当初租地的时候怎么不说?蒋月华腹诽,“不知如何缴纳,要缴纳多少?”
“按照惯例需收一分税。”
一分税就是10%,她这猪和鸡可都是要高价卖的,一下分出10%,她有些心疼。
“从前家里也养了鸡和猪,倒没听说要交税?”
“我朝规定,鸡鸭鹅等不超过十只,猪牛羊等不超过两头,倘或超过都要交税,你可以问问你五叔。”
赵武人还是信得过的,没必要拿这种一查便能查出的事情骗她,更何况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那具体该如何算,难不成还一头一头的数?况且,如今小鸡刚孵出来,能活几只还未可知,具体能卖多少钱,也要半年后卖出去才知晓。”
赵武见她一概都不清楚,竟风风火火的开起了养殖场,还真是年纪小,胆子大。
当下便耐心解释道:“农业税同田税一样,分夏秋两季,按照惯例,每亩地可养三十头猪,每头猪约二百斤,当前猪肉每斤20文,一亩地养猪可挣一百二十两,取一分便是12两。”
“倘或是用来养鸡,每亩可养两百只,每只鸡100文,每亩一分税便是二两,听说你还托人买了不少山羊,若是用来养羊,每亩养九只羊,每只山羊约六十斤,羊肉每斤100文,则一分税为18两。”
“念在你这养殖场是刚置办起来的,夏税便不用交,届时秋税四亩半地便交”
蒋月华连忙打断道:“武叔,这四亩半的地,用来养猪养鸡养羊的不过三亩,另外一亩半不过种些车前草、苜蓿等草料而已。”
“既如此,那秋税之时,需缴纳农业税三十二两。”
蒋月华当下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有金手指,每亩地可养三十头猪,是在散养的情况下,如今有柳生和柳溪在,通过修改猪圈布局,能够实现高效率圈养。
经过改造后,每亩分别可养200只羊500头猪以及800只鸡。
因此,三十二两并不算多。
见她神色轻松,赵武当即就道,“这还只是农业税,日后你的猪卖出去,通过县里市集卖出,便要缴纳市税,倘或自己租铺子摊子卖,也要缴纳商税,皆三十取一。”
三十取一,约等于3.33%。
“我朝税务种类繁多,县级以下税务由里正代为征收,县府州则有专门的税务司负责,直属户部。”
“届时,税务司会上门查看账本,核算你应缴纳的税务,可容不得半点作假,否则轻则三倍罚金,重则流放。”
难怪说苛政猛于虎,蒋月华咋舌,倘或她的猪没有绑定系统卖不了高价,这样一层层剥削下来,能赚几个钱?
也难怪上次去牙行,刘婆子不建议她在东街租铺子卖猪肉,倘或按照市价卖,不说赚钱,不赔都算好的。
蒋月华从茶几上端起一碟桂花糕递到赵武面前,殷勤道:“今日听武叔这一番话可算是长见识了,您老不愧是里正,见多识广。”
赵武对这马屁很受用,捻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含糊道“倘或真在县里开了铺子,倒也不必太实诚,找机会跟税务司的人拉好关系,那账都是说不准的。”
这是暗示她可以贿赂官员或者做假账?
不过这大梁八品以下的官都可以买卖,官场贿赂只怕司空见惯,官员受贿,从古至今都不算个新鲜事。
蒋月华想了想又道:“那养鱼呢?”
“倘或你自己挖塘养鱼,便跟养殖场一般,收取一分农业税,若是在大江捕鱼,则要缴纳山泽税,五十取一,若是拿到市集去卖,还需缴纳市税......”
蒋月华问了一通,终于将如今的税务种类都差不多弄清楚了,两人聊了半个时辰,赵武茶都喝完了一壶,可谓有问必答。
蒋月华自然领情,她从袖中掏出约一两有余的碎银,悄悄塞给赵武,“今日多谢赵叔解惑。”
赵武接过银子,拢了拢袖子,笑眯眯道:“月娘客气,日后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
蒋月华又奉承了一番,命春娘收拾了一盒糕点,并拿出夏税的600文递给赵武后,这才将他送走。
临走时赵武还道:“倘或来年真挣了大钱,要买屋置地,可以找武叔,我替你牵线。”
蒋月华此刻还没有特别大的买地欲望,毕竟她解锁的种子能种的只有水稻,小麦和大豆。
在没有找到将珍珠米合理销售的渠道之前,不宜种植太多,否则背包要装不下了。
“好,多谢武叔”,现在不买多个渠道也是好的,蒋月华应和道。
接下来的日子,俞家村的百姓都进入了火热的夏收阶段,蒋月华家的三亩田因系统的属性加成,亩产三百六十斤,这个产量让给她割稻的俞家兄弟羡慕坏了。
毕竟这水稻从种下至今,她基本没有打理过,竟还有这样高的产量,蒋月华闻言也只得推脱是田肥运气好。
割完稻后,会将稻穗铺在村口宽阔的晒谷场上。
经过烈日的暴晒,傍晚时分壮年男女会拿着连枷拍打,将稻谷打落,而后又用筛子和簸箕将饱满的稻谷筛选出来,最后用木砻给稻谷脱壳,分离出大米和糠。
如此一连串的过程,整整忙碌了半个月,蒋月华也趁机让俞大华按照市价收购村里人手中的糠,用作养猪养鸡的饲料。
俞家村大多数人都高兴的将米糠卖给蒋月华,其中几个想要借机涨价的,蒋月华理都没理,如今正值丰收,她还缺米糠?
非但如此,蒋月华还借机吩咐下去,日后不收他家任何东西,也不雇他家做工,省得村里人以为她一个女人好拿捏。
果然,这一番杀鸡儆猴的动作,俞家村再不敢轻视蒋月华,日常碰面个个都亲热的套近乎奉承,只盼着能在她这里赚到钱。
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民,除了夏秋两收的粮食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收入来源,这些日子,不少人家在蒋月华那里赚到额外的钱,可不尝到甜头了?
个个将她当做衣食父母,况且蒋月华为人和气,从不欺压乡邻,再没有背后说她坏话的,这下可叫背地里嫉妒她的人,有气没处撒。
半月之期已到,蒋月华又该去邀月楼结款,另外还跟林勉约定好要去看铺子。
这次去县城,蒋月华将春娘也带上,只是刚进城门便将她放下,约定好在牙行碰头,多余的时间,便让她归家与亲朋好友闲叙。
刘春娘自然不胜感激,下了牛车,一脸喜色的离开,蒋月华则继续往邀月楼而去。
与往常一样,刚进门便被伙计迎到了二楼,只是推门进去却发现除了孟掌柜之外,孟襄也在。
“怎么,你们少东家今日心情不好?”蒋月华见孟襄一个人靠在窗边饮酒,神色落寞,似乎都没有察觉房间里多了她这个人,不由得问道。
孟掌柜叹了一口气,一边拿出账本与她核对,一边道:“人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我们少东家也免不了俗。”
照旧是二百八十两,蒋月华点清数目,签订契书后,孟掌柜犹豫片刻后道,“少东家素日佩服夫人为人,倘或您今日有时间,不如替我开解开解。”
“他这样喝闷酒已经有几日了,任凭我怎么问都不说,身形都消瘦不少。”
到底是合作伙伴,蒋月华对孟襄印象不错,因此便微微颔首。
孟掌柜见此便带上门离开,蒋月华思索片刻后走了过去,在离孟襄不远处的交椅上坐下:“到底是什么为难的事,竟叫你愁闷至此。”
孟襄早发觉她进了门,如今听了问话,不由得抬头定定的看着她,随即垂眸,“我孟家虽商贾出身,然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期望我能科举入仕。”
大梁的商人地位虽然有所提升,但为官做宰仍然是芸芸众生的毕生追求。
“你不想科举入仕?”蒋月华猜测道。
孟襄摇头,“我自诩有几分读书的天分,静心苦读几年,未尝不能高中进士,然我父亲急功近利,四处打点,甚至牺牲我的婚事,借此攀附刘家,只期望刘县令出面牵线,给我捐个闲官。”
孟襄猛得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这样的官,当来又有何用?”
这下蒋月华倒是听懂了。
人生前途理想婚姻全都被父母操控。
“买来的官,将来仕途晋升也有妨碍,倘或你有信心能够考中,不妨与你父亲长谈,或许能够得到理解。”蒋月华低声道。
孟襄哂笑一声,“没用的。”
他们只认定自己的想法,而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天纵之资。
蒋月华见此只道:“既如此,不如先按照你父亲给你规划的路走,不管是如何做的官,只要当了官,你就有机会实现你的理想抱负。”
孟襄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如今被父亲摆布,不过是因为你不够强大,等到踏入官场,掌握权势,届时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孟襄抬头,怔怔道:“只是我心中已有倾慕之人,便是与刘小姐成婚,也是害了她!”
蒋月华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脸上灼灼的目光,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中暗叹,孟襄虽好,只是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婚姻与女子而言,是改变一生的大事,不管是刘小姐,还是你所倾慕之人,都要慎重,不要罔顾他人意愿。”
说着蒋月华揶揄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少年男女,耽于情爱,与我而言,只期望能好好抚育孩子,挣下一笔家当,婚姻情爱与我皆是浮云。”
孟襄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一声,拿起酒壶便往嘴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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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孟掌柜正在柜台前打着算盘,忽然见自家夫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他连忙迎了过去。
“夫人,您怎么来了。”
孟夫人冷冷的抬头看着二楼,低声道:“孟襄是不是与那个寡妇待在一起?”
孟掌柜思索了一下,“您说的是俞夫人?她与邀月楼有生意往来,想必如今正与少东家商量如何去邻县开酒楼之事。”
孟夫人冷冷的盯着他,“她一个养鸡的农户贱民,如何懂得经营酒楼?你也不必在这里为他们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