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院子里,贺麟还是老规矩,打算把床让给元宝睡,他自己嘛,去随便哪个地方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反正在战场时,以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是常事,在哪里睡他都无所谓。
可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元宝却先一步说道。
“给我安排一个下人住的偏房就可以了,或者大通铺也行。”
来到这里,他并不想再次因为偏待引起他人嫉妒,让历史重演。
“端茶递水,洗衣服擦桌椅板凳,洒扫庭院什么活我都能干,虽然可能不太熟练,但我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的。”
贺麟听了这些话表情立刻变了,三两步上前,站在了元宝面前。
他本就长得高大,此时站在娇小的元宝面前,就像是大灰狼即将把小白兔作为食物吞入腹中一样。
他本来想发脾气的,甚至都差点发出来了,却在临当口意识到了什么,给憋住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像以前一样就好。”
声音又闷又压抑,就像是梗了半口气在说话一样。
“在我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这话说的果断且干脆,一点听不出犹豫的意味。
就像今天在浆洗房,他便先履行过承诺了。
“……”
元宝很久没说话,直到过去许久,才艰难开口。
“谢……谢。”
“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就在你隔壁。”
说罢,还伸手一指,防止对方找不到地方。
元宝点了一下头,眼看着对方出了门,他才怔怔地,一脸怅然地坐在了床上。
那床柔软精致,原本他睡过很多年这样的床,如今坐在上面却觉得陌生又梦幻。
会不会……梦醒了,他就会回到现实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除了被动承受,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简单洗漱后,他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帷幔,久久也无法入睡。
……
另一处,还有一人同样无法久久入睡。
齐言坐在书案前,案上摆了厚厚一叠公务,皆是这几天未处理完留下的。
他本打算处理完就睡。
可直到子时,公务也没少几本。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对劲。
可他却不愿说,更不愿承认。
眼见快至卯时,摊开的奏本也没落下一个字,他终于站了起来,将举得手酸的毛笔放在砚台,走出了房间。
珙桐仍在外面尽职尽责地负责守卫工作。
见齐言欲要去某处地方,他连忙想要跟上去。
可齐言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虽然诧异,他也知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便也只好止步了。
齐言很快来到一处院落,房间内灯未熄,却不知是亮到了现在,还是现在才刚刚亮起。
见此,他迈步走上台阶,并未出声提醒,便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主人正坐在书案前老实抄写着齐家家规,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因此这抄写进度也就不会太快。
许是开门声惊扰了他,房间的主人在齐言进门的那一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望了过来,却在看到来人是齐言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长兄凌晨突至,莫非是打算检查齐玉是否有在认真受罚吗?”
齐言不理齐玉的明问暗讽,他径直走到离齐玉不远的地方坐下,有眼力见的下人忙端过来一杯茶奉上。
齐言却看也不看,只盯着依旧在冷眼望着自己的齐玉。
“贺麟带走了元宝,似乎还打算娶他为妻。”
听到这一震撼消息的齐玉震惊了片刻,接着又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挺好吗?”
齐玉由衷为此感到开心。
“我既然护不住他,能有人愿意保护他照顾他,我求之不得。”
齐言挑眉,对方的反应令他不解。
“你不是喜欢元宝吗?”
那为何听到别人要娶他为妻的消息,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释然呢。
“我是喜欢元宝,但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哪怕他的身边没有我。”
齐言静默片刻,回道:“无法认同。”
齐玉讥笑道:“长兄自然无法认同,毕竟您的心里家族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得为此让路。”
一旦出现了有可能损伤家族名声的存在,他都会毫不留情将其抹杀。
“元宝去了小贺将军那里,长兄也就不用考虑要如何处置元宝才能不有损家族名声了。这不正合长兄心意吗?”
“……”
问题正是出在此处。
一切正合他心意,按理他不仅不该阻拦,还应该主动将元宝的卖身契送过去,让元宝从此与齐家再无瓜葛才对。
那又是为什么,他先是派刘管家去要人,后又亲自登门去要人,还在为没能将人要回来而……心里隐隐升起的那股情绪令他不由得多了一丝烦躁。
“他看过机密信件,留在别处对齐家是个潜在威胁。”
他试图以这样的理由说服齐玉和自己。
齐玉嗤笑道:“以元宝的认字水平,他能完整读完一封信吗。”
齐言:“……”
齐玉:“长兄,除了我以外,元宝曾经最信任的人便是你。是你亲手将那份信任给斩断了。”
还包括他的。
每每想到这,他的心都一阵阵的抽痛。
他原本想据理力争,甚至以命威胁。可长兄却说,他若犯错便加倍惩罚元宝,如此他也只好被困在这里抄着不知何时才能完的家规,在心里担心着另一处的元宝过得怎么样。
“一切的过错在你,若你不一再纵容他,他便不会变得像今日这般放肆,你若一开始就将他视作普通下人,他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所以,你觉得是我错了,对吗?长兄?”齐玉认真询问。
齐言点头,“自然。”
“凭什么!”齐玉冷然说道。
“凭什么他不能放肆?凭什么他要像普通下人一样?”
“我跟他相依为命,同吃同睡长大,在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只有他还坚定不移地陪在我身边。而你……”齐玉笑了,笑的很是讽刺。
“却要求我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你觉得这可能吗?”
齐言平静回答,“所以我才要让他认清现实。过分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权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听了这话,齐玉感到深深地失望,力气从四肢百骸抽离,他越发疲惫,就连话也不想多说。
“长兄,我要休息了。”
“……”
过了好一会儿,齐言才起身,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走出房间,看着渐渐泛白的天,四下静谧无人,因此他才会任由自己低语问出那一句。
“我……做错了吗?”
只可惜这注定是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
天色逐渐变亮,等到太阳顺着窗户射入,并透过帷幔的缝隙落在床上睡着的人脸上时。
被刺眼光线刺激到的元宝不适得紧皱了皱眉,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在意识到什么时猛然惊醒,着急慌忙下床,胡乱套上衣服,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死定了”。
可谁知越着急这衣服就越穿不好,一通忙碌得汗都下来了,也还是没什么进展。
“元公子不用着急,少将军吩咐了,您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恰好侍女进来,见他着急,忙提醒。
元宝一愣,转头看向她,这才意识到他现在不再浆洗房更不在齐府这件事。
怔怔地垂下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还在做梦吗?”
侍女笑了笑。
“怎么会是梦呢,元公子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元宝像是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紧接着又意识到了,急忙回复。
“叫我元宝就可以了,我跟你是一样的。”
侍女笑容深了许多,“不久后就不一样了。”
他们早已听说了那件事,所以此刻看元宝自然是当半个主子看待。
“……”
对方这样说,搞得他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少将军和将军进宫了,早饭肯定没办法陪元公子吃了,元公子要现在吃早饭吗?”
元宝被“元公子”,“元公子”的叫的一阵尴尬,却又不好以强硬态度让人家别这么叫他,只好胡乱点头,随意应和道。
“好。”
简单洗漱后,他坐在了桌前,侍女们端着各色精致的食物,鱼贯而入几乎将整个桌子摆满了。
元宝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一看就好吃的食物了,很不争气的吞咽了好几口口水。
其中一名侍女笑了笑,挑选了几样软糯易食的食物放在元宝前面的碗里。
“少将军吩咐了,元公子这几日胃部不适,吃不了太硬太油腻的东西,又怕府里的下人做的不够好,这些都是少将军派人一早去外面买的。”
“元公子先将就吃一点,新聘的厨子最迟明天就能到任,到时想吃什么元公子便吩咐厨房做,也不必去外面买了。”
元宝:“……”
他是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呢,值得吗。
元宝一边吃着食不知味的食物,一边在心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
“我回来了!”
听声音,人应该是还离得远,可当元宝好奇转头,想要寻觅声音的来源时,眼前一晃,等视线再度恢复清明时,贺麟已站在他面前了。
今日他穿了一件绿色的袍子,头发也只束了一半,任由另一半自然披散,垂在身后,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几分儒雅。
元宝还没见过这样的他,见了不由一愣。
贺麟却转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吃食,随即不悦抱怨。
“这些下人办事真是越来越不尽心了,我不是都说了要把那家最出名的十八样都买来吗,居然敢给我少几样,等下我就把他们拖练武场加练去。”
亏的本人没听到,要听到了估计会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
且不说一个人吃不吃得完。
少将军您要的那么急,这换了神仙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做这么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