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不过一秒,卫泽恢复冷静,觉出不对。如果大家都这么明显地消极比赛,记事本上“不要赢”的提示就很鸡肋。
只要不傻都知道跑前头有问题。
他还在思考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线索,1号赛道的老太太猛然加速向前冲,手中盲杖挥舞;2号赛道的男生装好假肢固定完毕,夺命狂奔后起直追;4号赛道的中年男人见大家已经开跑,脚一抬原地只余一片残影,假发片飘忽落地;5号赛道的他爷爷,轮椅转的飞起,噼啪不断擦出电火花。
上一秒第一,这一秒倒数第一。
好神奇。
卫泽不明所以,跟着加速,但很小心地不超过左右各位参赛者,两只脚跑成风火轮,脑速比脚速更快。
──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尽全力胜出。
──不要赢。
既要不顾一切使出全力,又要确保输给其他参赛者,卫泽苦思冥想,想出一个偷换概念的办法。
他忽然百米冲刺,速度之快嘴都被风吹歪,风驰电掣般超过另外四个参赛者,紧跟着到达第一个百米时停下,等所有人超过他,他也歇够了,再次百米冲刺超过所有人。
最后一条规则说,要尽全力在你所参与的比赛项目里胜出,他一共参与了长跑、短跑和铅球三个项目,眼下所为就是把3000米拆分成30个100米冲刺。
论短跑,他每个百米冲刺都拼尽全力,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事实上的长跑他又始终让自己处于落后位置,每一次冲刺都伴随着其他人的全面反超。
当然,他并没忘记自己来参赛的初衷,到了后半程立刻越过4号赛道的人,够着他爷爷谈心,主打一个你负责拼尽全力,我负责拖你后腿。
“爷爷,为什么一定要拿前三,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我知道你私房钱藏在储物室里,正在考虑回家后要不要告诉奶奶。”
“好孩子,别用这种小事烦你奶奶。拿前三有政策倾斜,能提高居民评级,争取早日申请搬到环境更好的社区里。”
一共七圈半,卫泽是在大家跑到第六圈时开始问的问题,大脑缺氧状态下,人的思考能力减弱,来不及撒谎,给出的答案无限接近真实。
他的问题里也有陷阱,搬来新家后他根本没去过位于公寓和地下车库之间的储物室,更别说发现他爷爷的私房钱了。
那是他们搬家以前的秘密。
现在这个爷爷竟然知道,他不是被附身了?是怪物拥有这具身体的记忆,还是最近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可能──或许他全家并没被怪物附身,只是觉醒了异能,且单纯地想杀掉他而已。
为什么?肯定有一个让他们不得不狠下心的理由。
他忽然想起了那兰之前模凌两可的暗示,她问他,有没有可能他们全家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才要杀掉他,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倒反天罡的离谱情况?
那兰的家人因为害怕这里求她动手杀了他们,送他们去往另一个世界。那兰说她打工的同事死时很高兴,因为死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
“爷爷,你们其实是想送我去另一个世界,让我彻底解脱对不对?是我一直以来陷入了误区,总觉得去另外一个世界意味着死亡,但如果,现在才是死亡,另一边才是活着呢?”
他爷爷手一抖,轮椅跑歪,连人带椅子一头扎在跑道外侧的人造草坪上。那兰就在附近,上前贴心地扶了一把。
她别有深意地看卫泽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卫泽知道,她听到了,他猜对了。原来不是全家搬家,而是全家死亡。但不知什么缘故,他还有救,爸妈爷爷奶奶试图送他走。
这么一来,他们全家对他那种夹杂着真切关爱的浓浓杀意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看到爷爷再次坐着轮椅驰骋赛道,他大声问:“爷爷,是不是杀了我会受到规则惩罚,或者遭到某种反噬,所以你和我奶奶我爸妈之间都在给彼此捣乱,想亲自动手?”
他爷爷又一个跟头摔出赛道,那兰这次看过来时眼含警告。之后卫泽不再追问,直到一口气做完最后一个冲刺,身形堪堪停在终点线前。
2号赛道的假肢男生第一个冲过终点,接着是1号赛道的盲眼老太,最后是4号赛道的听障大叔。
卫泽抬脚过线,拿到第四名,他爷爷喜提最后一名,他们拼尽全力并且成功输掉了比赛。
听着观众席上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卫泽想,假设他的猜测成立,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救他的家人?
恍惚间似有哭声,他猛然想到第二条规则,闭上眼,不看观众席也不看其他参赛者。
他双脚明明未动,身体却像沉浸了冬日的深潭,周围萦绕着挥不散的压抑、窒息、阴冷和冰寒。
渐渐地,哭声消失,耳边依然是掌声雷动欢呼声阵阵。他下意识回头看向爷爷,后知后觉他摔在路边后一直没起身,此刻正被现场驻扎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穿的是白色工作服,抬的是绿色担架──反了,颜色不对!他用比百米冲刺更快的速度追上去,想起来此刻应该向工作人员求助。
好消息,工作人员就在附近。
坏消息,一共俩人,一个身穿黑色工作服,一个身穿红色工作服,且穿红的人离他们更近。
规则第四条有一句:“如果遇到穿红衣服的工作人员”,即穿红也是工作人员。所以他应该立刻向谁求助,正规的黑色还是离得更近的红色?
不确定,但着急。
眼看他爷爷要被人强行抬走了,他当机立断冲红黑两人的方向大喊:“他们不是医护人员,请帮我拦住他们!”
一红一黑两个工作人员循声看过来,都觉得这话是冲自己所说,顷刻间红衣服的工作人员动了。卫泽暗自庆幸自己没跳过这人。
一番严肃交涉,红衣服工作人员带回了被抬走的老人,卫泽上前道谢,就听对方笑道:“应该的,守护居民人人有责。我看你们二人还报名参加了铅球比赛,那边马上开始了,我带你们过去吧。”
来了,红衣服的邀请。不能接受,不能触怒。
卫泽刚要开口婉拒,就见对方秒变脸,他飞快闭嘴,对方变到一半的脸继续变也不是,变回来也不是,卡住了。
又要张,又闭。
又双叒叕,对面脸抽筋了。
卫泽一把拉过轮椅推着他爷爷就走,红衣服气得要死,但他脸抽筋了,做不出表情说不出话,没证据证明他被触怒,只能眼睁睁看猎物溜走,气到眼歪嘴斜。
走出一段距离,卫泽进入一块竞赛场地,穿过这里才是短跑的比赛区域。然而这里──
“大家准备好了吗,跳楼比赛正式开始。各就位,预备──”砰!
咻咻咻的破空声,而后是啪叽啪叽的落地声。
卫泽谨遵规则,无视了裁判让他让一让别踩的手势,也无视了啪叽一地肠子都摔出来还能互相争吵,比谁摔得更惨烈过程更有恐怖氛围的跳楼选手。
他踩着一地残肢断臂,淡定地穿梭于跳楼比赛场地,轮椅上的老人险些恶心吐,被孙子一把捂住嘴,早晨的豆浆油条吃了回去。
要无视,不能吐。
爷孙俩慢慢走远,摔烂一地的怪物们哇哇乱吐。
**
第二场比赛是短跑,真正的百米冲刺,卫泽和他爷爷分属不同赛道,参赛者依旧各有残缺。
这次卫泽选择投铅球,用尽全力抛球的同时,球咻一声砸趴想要勇夺前三的爷爷,稳、准、狠。
铅球是他选择参与的项目,他做到了全力以赴,并成功跑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被砸趴后由担架抬下场休息的他爷爷。
最后一场,铅球项目,居然有过儿用脚参赛,十足励志。卫泽长跑里短跑,短跑里投铅球,到了铅球,自然要长跑起来。
具体表现为,他爷爷投出铅球,他跳起来接住,抱着铅球来回折返跑,充分展现了他的体力和耐力。真正长跑的参赛者累到口吐白沫,他还在稳稳当当匀速跑。
别人的铅球都落地了,他们俩的成绩还在天上飞,名次惨遭取消。
长跑第一没他短跑快,短跑第一没他铅球投得远,铅球第一没他长跑耐力强,这一波输得明明白白,赢得也是光明正大。
除了长短跑和铅球,跳高跳远游泳三项也在同时举行,参赛者囊括了男女老少各类人群,胜负已分。
全部比赛结束后有小型的颁奖仪式,卫泽推着被他一路拖后腿的爷爷站在人群中,静静观察走上领奖台的获胜选手。
为什么“不要赢”,答案就在眼前。之前各有残缺的参赛者,现在一个个四肢健全、耳聪目明、足下生风。
细看下,卫泽发现了问题所在,盲人被装上了机械眼,缺胳膊短腿的拥有了机械手臂和三折叠可延伸大腿,听障人士的机械耳能在避风模式、过滤模式、降噪模式里自由切换,某弱智人士的脑袋甚至被换成了电子脑,脸是方方正正的电子屏幕。
合理怀疑这是一场机械污染,赢了比赛,输了自己。
思绪杂乱间,卫泽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这个环节唯一可能出问题的是背景乐,但现在确实是在放小兔子乖乖,并没发现——
发现了,有句歌词听起来很怪。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这句,怎么听都像在唱“小肚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谨慎起见,他推着爷爷的轮椅冲上跑道,快速绕着场地跑圈。一圈后,还在参加颁奖礼的人纷纷面露笑容,用手撕开自己的肚子,任由肠子拖地,血液横流。
下一秒,他们拿到的运动会纪念品,一个机械球,咔嚓咔嚓化作机械蜘蛛,爬进他们的肚子里,迅速织网扎根。
卫泽就绕着这骇人的场面推着他爷爷跑了一圈又一圈,那兰也在中途加入,三人的行为过于扎眼,渐渐被涌入跑道的机械蜘蛛人挡住去路。
卫泽他爷爷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卫泽张了张嘴,没说话——期间不要跟任何人说话,直到歌词恢复正常。他无语地瞪他爷爷一眼,这时候还不死心,保命第二,杀他第一是吧?
那兰见他没上当,伸出去捂他嘴的手收回来,竖着耳朵听那首飘荡在半空的“小兔子乖乖”,直到“小肚子变回小兔子”,两条几乎跑抽筋的腿再也撑不住,直接趴在地上大喘气。
呼——
“多亏我发现你跑出来立马跟上,不然这次死定了。”
一般人理解歌词不对,都是同样的曲调换上了其他歌词,只要多留意就不会错过。谁能想到这看起来简陋得连自己地盘都没有的临时怪谈居然这么鸡贼,悄摸改字。
卫泽不仅自己跑,还推着他爷爷,更累,短时间内根本不想说话,然后他就真没说。
那兰也不在乎,歇会觉得好些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平看天:“我这次当裁判,发现一件怪事。”
卫泽转过头,示意她他在听。
“你还记得咱们在暖心超市那次,我冒充治疗异能者往你身上砸道具卡吗?我之前完全想不起来那个卡片的来源,隐约觉得应该和我前男友有关。”
“现在想起来了?”
“没,是我刚才想救人,发现没用,我觉得不对劲,又找了几个人试验,确认了一点——”那兰回过头看卫泽,眼中情绪复杂,“那卡片,只对你一个人有用。”
卫泽受宠若惊:“可能上辈子你欠了我,这辈子来还债了。”被那兰作势打了一下,神色一正,也觉得无法理解。
他再次确认:“我真不是在未来觉醒了时间异能?”
那兰抿唇:“刚和几个高级调查员再三确认了,时间异能必定伴随副作用。我之前说过,你戏弄时间,时间也会戏弄你,在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被时间戏弄的痕迹。”
停顿片刻,声音充满不解:“但我的道具卡的确是时间回溯卡,虽然只回溯一秒。它只对你有用,这肯定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卫泽和那兰此刻都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一旁的轮椅上,被无视了的爷爷心事重重,闭眼假寐,免得被这两个鬼精鬼精的年轻人看出端倪。
——你戏弄时间,时间也戏弄你。
原来是这样啊。
**
围上来的机械蜘蛛人比想象中好对付,那兰用空间夹层将他们聚在一起,卫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