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公寓的走廊彻夜亮着灯,光线极好,好到卫泽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仅身后那间公寓不是他们家,这里也不是他们家所在的楼层。
他家住13楼,这里是……
环顾四周,终于在转角处找到一个不起眼的标识,那位置那大小,相当考验人眼力。
“13.5楼??”哪怕是在逃命,卫泽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这世界越来越离谱了,谁家正经公寓会出现13.5楼啊?
满心崩溃也没妨碍他逃命的脚步,两条腿一刻不停向前狂奔。到了楼梯间,他下意识想往下跑,脚在半空一顿,转个弯冲上了14楼。
往下是回家的路,被怪物附身的家人也是家人,他不能带着怪物过去,万一伤了他们呢?就算到了现在这般自身难保的地步,他依然没放弃解救家人的念头。
14楼和13楼布局相同,卫泽熟门熟路往走廊尽头跑,两边都有楼梯间,打不死那怪物就跑死他,反正他的小命总共也就剩下一分钟不到了。
想象中轻松拖死怪物的画面并不存在,倒计时30秒时,男播音员意识到自己小命休矣,猛然爆发,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卫泽面前,顶着满面獠牙恶狠狠朝他脖颈咬下。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道理连怪物都懂。
卫泽被打个措手不及,想后退,身体的惯性却让他处于疾冲状态,一整个自投罗网。
这次大约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脑子光速旋转试图自救时,左手边的门忽然打开。门后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跟他大眼瞪小眼。
“卫泽?”那兰下意识一把将飞过她面前的人拽住。托她的福,卫泽堪堪停在怪物尖锐的獠牙前,再往前一点脑袋就要被扎个对穿。
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真有缘,原来他们两家离得这么近,就住楼上楼下?
生死关头,卫泽转瞬回神,一把将那兰推回屋里:“关门,别出来!”死他一个就算了,至少不能连累别人。
卫泽喊完一嗓子转身就跑,没看见那兰被推后一闪即逝的诧异,以及随后眼底升起的浓浓复杂。
眼看怪物身影虚晃,即将故技重施再次拦截猎物,而这一次那猎物说什么也难逃一死,电光石火间那兰轻叹一声,伸出手,附近空间有短暂的扭曲。
葱白纤细的五指凭空一抓,怪物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惊恐得眼珠子都瞪掉一颗,双脚离地飘进屋。
该死的,这种鸟不拉屎的新手副本里为什么会出现空间异能大佬,他死不瞑目啊啊啊!
门砰一声关严。
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的卫泽冥冥中若有所感,回过头,本该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的怪物不见了。视野中空荡荡,静得人心慌。
卫泽:“?”
视线扫过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心跳莫名加速。是他让那兰自保的,当然不怪她没援手,但怪物哪去了,该不会舍远求近,临时换了目标吧?
他略微迟疑,种种猜测拂过心头,很快做出决定,大步赶过去。责任感这东西,有些人天生就刻在骨子里,想丢也丢不掉。
附耳在门上倾听片刻,门内极静。
这情况多少有几分诡异,如果怪物没进屋,难不成是他估算错误,对方倒计时结束,已经被规则抹杀了?
走是不可能走的,那兰算是他搬来这个小区后唯一的一个朋友,不确认她安然无恙,他于心不安。
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潜在危险,他抬手敲门。指尖快要触及门板时,门从里头被打开,那兰一脸怯怯往外探头。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
卫泽见那兰毫发无损,杏眼圆睁眼角泛红,明显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哭了,心中愧疚又庆幸。
“我没事。”又一次默契开口,两人双双挑眉,跟着相视一笑,气氛一下变轻松。
卫泽很快敛起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但你刚刚既然看到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真相,也好提前做好防备。”
那兰见他一脸慎重,用力调动不太配合的面部肌肉,努力露出惊恐之色。耐心等待多时,终于听他无比郑重道:“这世上真的有超能力,一部分人已经被怪物附身了,不管人还是怪物,违反规则就会死亡。”
那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这样子落在卫泽眼里就是信息量太大,她震惊到失语。
想想也很好理解,他一个大男生都被追得要死要活两股战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怎么可能不怕?
等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卫泽忽然蹙眉:“大半夜的,你要出门?”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前是那兰自己开的门,一副外出打扮。
这题那兰会。
她一脸苦色:“便利店夜班的同事遇到点麻烦,老板让我临时去顶一下。”
也不看看几点了,专门欺负老实人,黑心资本家真是无处不在,卫泽的疑心一下变成操心。
就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日子比他还苦。他虽然被怪物追,好歹还能啃啃老,她却要自己养活自己。
“留个联络方式吧,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有事随时喊我。”卫泽主动释放善意,那兰欣然接受,掏出手机加他好友。
卫泽顺势又问:“对了,这附近信号怎么这么差,我搬来后一直连不上网。”
“正常,我刚来那会也连不上,住的时间长点就行了。”那兰似是而非解释一句,成功让卫泽更糊涂了。
不待他细问,那兰已经高喊着要迟到了,背着包飞快冲进电梯,站在里头冲他挥挥手:“赶紧回家睡觉吧,明天见。”
卫泽懂了,她不方便回答。
再往深一想,心一沉。
那兰不久前表现出的胆怯和听闻真相后的淡定,多少有点前后不一致。她在隐瞒什么,她到底知道多少?遮遮掩掩,该不会也是受规则所限?
走廊里恢复寂静,卫泽不敢耽搁,急忙下楼。
他在脑子里复盘这一整晚的惊险遭遇,尤其是撞见那兰险死还生那段,前前后后反复咂摸三遍,心头疑惑加深。
罢了,明天还是当面去问本人吧。
狗狗祟祟溜进家,首先确认门后的规则纸没变化,而后踮着脚尖一步一顿摸黑挪回屋,直到后背挨着床,他才真真切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活着真他妈不容易!
**
确实不容易,这也是此时此刻那兰的心声。在新手副本打个工赚点零花钱而已,没想到运气差出天际,碰到了传说中的怪潮,E级污染区秒变S级。
怪潮啊,顾名思义,怪物会像潮水一样绵绵不断,一波又一波。杀不完,根本杀不完,区别只是被生生咬死还是被活活累死。
嘭一声,随着那兰手起刀落,一颗怪物脑袋被隔空捏爆,迸溅的脑浆刚好落在她身前一厘米。打个哈欠,眼角的红晕悄然又加深一分。
如果有其他调查员在此,一定会惊叹她精准的判断力和掌控力,近一点嫌脏,远一点浪费精神力。
可惜,深夜的便利店只有她一个吭哧吭哧累得跟狗似的打工人,于是这嘭嘭嘭挨个爆头脑浆四溅的华丽一幕也失去了它的观众。
嘭。
“第109个。”
嘭。
“110,有完没完?”
嘭嘭嘭……
“111,112,113……”
那兰坐在便利店的货架上盯着门口,面无表情抬起手,怪物冲进来一个捏爆一个,冲进来俩捏爆一双。
店铺外无头尸堆了一地,渐渐垒成一堵尸墙,挡住了后来怪物的路,被它们的同伴疯狂撕扯啃噬。
那兰压力骤小,终于腾出手划了根火柴,扔在手边一具无头尸身上,看着呼一下燃起的橙红火焰眼睫微垂,表情平静到有几分凉薄。
这位就是她那“遇到了点麻烦”的倒霉同事,两人最后的对话很简单,简单却没遗憾。
他说:“杀了我。”
她说“嗯”,然后动了手。
这一幕每时每刻都在怪谈世界中上演,在这里,生离死别比呼吸更常见。他们认识那天就说好了,有机会一定亲手杀了对方,再一把火烧成灰,彻底脱离这鬼地方。
“恭喜你,彻底脱离了。”那兰目睹人烧完,及时灭火,免得一屋子货品跟着遭殃,他们老板得疯。
这边刚完事,尸墙被啃出一个洞,形形色色的低级怪物再次扑上来。她认命地继续加班,一夜激战,直到黎明时怪潮暂时退去,累得一头倒在地上合眼就睡。
彼时,卫泽摊在床上一觉酣甜,直到手机设定的闹钟响起。
《卧室守则》要求他每天6:00晨练6:30晨读,《客厅守则》写明了全家都是7:00起床,时间明显冲突了,但小意思,他有遵守规则的特殊技巧。
就见卫泽闭着眼按掉闹钟,躺在床上开始伸展双臂,抖抖脚弯弯腿再凭空骑个自行车,奶奶悄然浮现在屋顶时,正好看见他做扭腰运动。
像条变异的大号菜青虫,一整条在那左右蠕动,怪吓人的。
奶奶:“……”眼睛疼,是时候下死手了。
她老人家这次一点也不好糊弄,幽幽道:“晨练呢?我怎么记得,我家泽宝昨天特意学了双人瑜伽,说今天要做。看样子,他已经被菜青虫附身了,既然如此——”
卫泽扭动的腰肢一僵,挣扎片刻,一人分饰二角轮流做挺腰和俯卧撑运动,因为累,时不时还低喘两声。
半空中的奶奶狂抽嘴角,忍着一巴掌给他抽飞的冲动,硬是喊来他爸他妈他爷爷,四个人一起眼疼,看他在那发了半小时癫。
卫泽腰都快断了,终于又一次听到闹钟响,狠狠松口气,平摊在床上嘀嘀咕咕开始背诵课文。
先来一首朱自清的《春》。
再来一首朱自清的《春》。
最后放慢速度,声情并茂,为他亲爱的家人送上一首朱自清的《春》。
半小时后,全家人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他抑扬顿挫的嗓音:“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时分不清谁的精神污染更严重些。
推算时间接近七点,感受到周身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杀意,卫泽的背诵声卡了下壳,怀疑怪物已经失去耐心,想直接对他动手了。
他闭着眼嘀咕一声,似在呓语:“奇怪,我好像听到我爸咳嗽的声音了,他们不到七点就起床了吗?”
怪物不用遵守《客厅守则》?
他这一问仿佛水滴入油锅,半空中正找地方系围脖的奶奶、轮椅上手持湿毛巾的爷爷、床边磨刀霍霍的爸妈齐刷刷后背一凉,不约而同闭上眼伸出手假装梦游,眨眼睛走得一个不剩。
脚步声从凌乱到消失,卫泽合眼挑眉。因为没违反规则,他又挺过一关,几分钟后成功见到了早晨的太阳。
新的一天,新的地狱开局。
卫泽对着镜子一遍遍用冷水洗脸,任由冷意疯狂刺激着他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的脑袋,正苦思冥想找个什么借口不吃早饭直奔便利店时,客厅一阵响动,跟着传来他爸妈和他爷爷奶奶打招呼的声音。
“爸妈,工作那边有信儿了,让马上去面试,我先走了啊。”
“我也是,等等我,一块儿出门。”
门开门关,外边恢复安静。
昨天还在双双抱怨僧多粥少,说工作很难找,到处都不缺人,这就有空位了?
卫泽觉得怪,更怪的是他爷爷奶奶的反应。二老也不宅家了,一个假装遛弯一个声称去买菜,分别尾随着儿子儿媳,怎么看怎么像跟踪狂。
这几个怪物到底想干什么?卫泽犹豫了下,选了他妈的方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