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远和易殊赶到警察局的时候,秦睿正双手抱胸坐在长椅上垂头沉思,江侗坐在他旁边劝着些什么,可是眼前这个人听不进去。
这小子刚被保释出来就活蹦乱跳?
江侗走了过来,跟霍修远握了握手,“霍哥,好久不见。”
“到底什么个情况?”霍修远问道。
江侗把昨天晚上的事讲了个大概,而后转头看了椅子上的秦睿,低声说:“牛哥协助警方排查进出上海的车辆还没有结果,一晚上了都,睿哥他……一直就这样,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带我去看看吧。”霍修远把江侗拽走去看监控,留下秦睿一个人。
脑子里全都是自己儿时的模样,秦睿想不通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跟陆嘉扯上关系。
除非,有人在说谎。
更烦的是,他感受不到陆嘉半点儿气息。
如果不是自己因为一时之气远走上海,或许就不会给贺瀮可乘之机,秦睿烦的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了。
在监控室待了一会儿,江侗手机响了,是沈涂给他发来的消息:土地城隍严密追踪着陆嘉的动向,跨过东海大桥后在洋山镇停留了半个小时,现在乘直升机飞往舟山。
“有线索了。”江侗撂下一句话,匆匆忙忙地拿着手机去给秦睿看。
秦睿粗略地扫了一眼,“秦家老宅在舟山。”
“为什么要去秦家老宅?不应该是带陆嘉去日本吗?”霍修远敏锐地抓住了问题所在。
秦睿站起身,机械地走出警察局。
十八年前,赵文和收了秦家全部外债,本打算把秦家老宅一并收了,可没想到这房子被一位匿名买家买下了,由于屋子常年没人住,他们连闹鬼的法子都使不出来。
原来当年买下老宅的人是贺瀮。
走出警察局,秦睿把车钥匙丢给江侗,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你把车开回去,我跟霍哥他们去舟山。”
“哦,好。”
江侗接过钥匙,走到一辆巨拉风的迈凯伦p1前拉开了车门。
“这个,是你的车?”易殊惊讶地指了指,倒不是没见过豪车,只是乍然想到陆嘉过得紧巴巴的,结果他弟弟随手开出一台豪车,心里有些打抱不平。
“呃,”秦睿挠了下头,“不是,是秦家债主的。”
“你确定是债主?”霍修远完全不相信,“这不是债主是恩人吧?太慷慨了!”
“是,是恩人。”
秦睿有些心虚,天晓的他进车库后看见一排豪车有多尴尬,觉得开出去太高调,但是又急,就随便挑了一台。
“牛哥,你跟江侗一起回去吧,非常感谢你。”秦睿客客气气地说。
“没事,你们要多小心。”大牛说完,跟着江侗一起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没多停留,急忙往舟山群岛赶。
一座规模宏大的园林古宅坐落在其中一所小岛的山脚下,这里环境清幽,屋后连接着茂密的丛林,山顶还有一座古塔,站在院子里向上一看,仿佛整座小山都是自家院子里的一处点缀,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和典雅的后花园无不透露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地位。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除了平日按时来打扫的人,今天是老宅里人最多的一次。
一个男人昂首挺胸走过长廊,走到院落最深处的一间屋门口被拦住了。
“抱歉,没有少爷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主屋。”站在门口的人操着一口不太利索的中文说道。
谭聪抿了抿嘴唇,尴尬地搓了搓手,“明白。”
他转身离开了,却趁没人注意绕到屋后,悄悄打开雕花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在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的琉璃屏风后面,他看见自己的杀父仇人正躺在美人榻上昏睡着。
仇人就在眼前,他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四下没人,翻窗户进去了。
踩在地板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从兜里掏出折叠刀,直奔着卧榻上的人而去。
刀刃折射出的寒芒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黯淡无光的凤眸让谭聪愣了一秒钟,心中的惊慌很快被愤恨取代,他做了这么多筹划,就是为了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刺了下去。
温热的血流溅在脸上,陆嘉眨了眨眼,睫毛被血沾湿成一缕一缕,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犹如一具断了线的木偶,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磕在屏风下停住了,脖颈上的血还像喷泉一样停不下来。
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了,贺瀮合上手中的折扇,焦急地走上来擦了下陆嘉脸上的血,血污染了白玉般的脸颊,漂亮的眼睛仍旧灰暗无光,他将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不怕。”
怀里的人像没有生物的布娃娃一样,脑袋顺势枕在他肩头。
“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贺瀮踢开脚边的尸体,打横将陆嘉抱了起来,他就不该让谭聪跟过来,更不该让陆嘉一个待在这里。
走过几道雕花屏风,进了一间密封性极好的浴室里。
把陆嘉放在凳子上,脱掉他身上脏污破烂的衣服,看着眼前赤裸匀称的身体上带着各色伤痕,贺瀮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只能心疼的把人抱进放满水的浴缸里。
温热的水流将身体完全包裹,水面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贺瀮坐在他身后,让陆嘉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这样能舒服一点,漆黑的长发浸在水里,药力的作用下,身体的伤痕在慢慢愈合,很快恢复到了曾经晶莹似玉的状态,裸露在水上的膝盖透着薄粉,气色也恢复至白里透红,脸庞精致美丽,漂亮得紧。
凡人不能去全是魔气的地方,轻则身体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重则丧命,把陆嘉救上来的时候酒吞童子都不敢让他下去。
不知道陆嘉什么时候会醒,不过醒不醒都不重要。
他吻了吻陆嘉的发丝,满目柔情:“就这样也挺好。”
记忆中青葱少年的身形宛若一株青松翠竹,迎风而立,温润如玉的气质温暖了青涩的年少时光,那时他满身荷香,黑眼圈也不似今日这般重。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少年早就没了当年的青涩稚嫩,荷香也被世俗的烟味取代,五龙寨的事贺瀮全都听说了,陆嘉变得这么极端,这么心狠手辣,都是为了保护秦睿。
他真的恨死秦睿了。
那年,他和陆嘉分开之后,就开始策划着把人找回来,没想到秦睿突然出现了,知道这人他惹不起,不过这样也好,有秦睿看着,陆嘉身边不会有其他追求者,贺瀮很放心。
直到半年前,酒吞童子为了劝他放下,说秦睿和陆嘉上床了……
贺瀮当时就崩溃了。
小舅子变情敌,秦睿这王八犊子居然监守自盗!
扇子般的睫毛眨了两下,陆嘉的眼睛慢慢恢复神采,诧异地看了一下奇怪的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穿衣服……
“清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陆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迎面望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坚毅的轮廓和深邃的眉眼早就没了十几年前的稚嫩,只有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神还一如往昔,红白相间的狩衣显得庄重严肃,像神龛里供奉的神祇。
陆嘉头皮发麻,转过身子向后退,结果浴缸太滑,他一个没注意,一半肩膀跌进水里,水流四溅,他来不及擦掉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紧贴在微凉的白瓷上。
“贺瀮……”陆嘉艰涩地吐出这个藏在他心底快十九年的名字。
曾经的对方隐姓埋名,现在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穿着一身狩衣,是打算坦诚相见吗?
“好久不见,嘉嘉。”
贺瀮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璀璨夺目,恰如当年初遇时的美好。
寒风吹得窗棂呜呜作响,蒙尘的记忆被风吹散,露出内部腐烂恶心的真相,陆嘉搭在浴缸上的手无力地滑进水里,喉口委屈地泛起一阵酸意。
复杂的眼神看得贺瀮心口哽了一下,他慢慢坐近,指腹擦去陆嘉眼角的水渍,“我们有十九年没见了……”
动作熟悉,环境熟悉,就连眼前这个人也无比熟悉,陆嘉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去,他因为犯错被罚跪挨打,是贺瀮来接他回去,给他上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十九年,覆盖了陆嘉三十三年人生中的一大半。
红色的内衬在白色纱衣下若隐若现,红得刺目,陆嘉偏过脑袋,躲开他的手,大脑清醒了几分,再次抬眼,最初的错愕已经毫不意外地转成了嫌恶,“怎么是你?”
贺瀮脸色一僵,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回来救你啊。”
“哈哈哈哈,”陆嘉笑出声,“真感人,我是不是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当年陆嘉被各大宗门为难,命悬一线的时候贺瀮怎么不救?当年陆嘉以为他死了,不惜一切代价借尸还魂,走火入魔的时候他怎么没来救?偏偏要在今天,真恶心。
“嘉嘉……”
“闭嘴!”陆嘉被他叫得一阵恶寒,他指向贺瀮的衣角,白纱上印着突兀的血迹,“谭聪跟你是一伙的,你让他把秦睿支开,就是为了今天?”
“你别跟我提他!”贺瀮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火了,“你真以为她是你亲爱的弟弟啊?打着兄弟的名号,行夫妻之实,这种卑劣小人,你还这么护着他!”
“你怎么知道?”陆嘉眉头拧紧,这事不是就他跟秦睿两个人知道吗?
陆嘉一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贺瀮欣慰一笑,“我知道他好多事呢,让我算算,他现在应该在赶来舟山的路上,你说月亮升起的时候,他能不能赶到呢?”
眼前这个人已经长生不老了,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他的什么事?”陆嘉警惕地问。
“这世上的许多东西都不是免费的,情报也一样,不过,你说,要是他来之后看见你跟我睡了,他会怎么样?”
陆嘉瞪大了眼睛,瞳孔倒映出一张放大的俊脸,嘴唇覆上一抹湿润,贺瀮按着他的后脖颈,粗暴地吻着,舌尖撬不开紧闭的牙关,加上陆嘉反应过来拼命挣扎了起来,牙齿磕在一起,一股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啪!
清脆的耳光声混合着水流冲击声同时响起。
贺瀮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发丝沾了水贴在额头上,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脸颊,阴郁地望着恼羞成怒的陆嘉,他嘴角破了,血珠樱桃似的落在白皙的肌肤上。
陆嘉和秦睿接吻的时候是什么样?他会这么打秦睿吗?
嫉妒烧的理智全没了,贺瀮恼羞成怒地拽着陆嘉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他会比我更爱你吗?”
“你对我的感情要是也能被称□□,那全世界的人都要灭绝了!”陆嘉毫不犹豫地回怼他,他凑近,鼻尖相触,带血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他年轻,才十八岁,更何况就凭我和他有这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做起来多刺激啊。”
贺瀮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手渐渐松开,“这不是你,从前的你规行矩步……”
“那是因为我没得选!”
陆嘉不愿意多听一个字,一把将他推开,擦了下嘴角,从浴缸里站起来,水流越过曼妙的身躯往下落,垂落在腰际的发丝流下几滴水珠,落进令人浮想联翩的深谷,蒙着水雾的肌肤盈白似玉,紧窄的腰腹肌肉线条优美,双腿笔直修长,勾得人挪不开眼。
无视那人悲凉的眼神,陆嘉不着寸缕地跨出浴缸,赤着脚踩在地毯上,随手捞起搭在屏风上的白色长袍披在身上。
虽然浴室开着暖风,但是乍一出了浴缸,还是冷得不行。
站在落地镜前,陆嘉惊呆了,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没有半处伤痕,甚至气色红润,仿佛被滋养地不错,连眼角都多了几分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