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香袅袅,热气氤氲在病房内,带着一丝宁静的温暖。
玄九微微睁大眼,视线落在男人修长骨感的指节上,银匙稳稳夹在指间,烫过的粥仍带着丝丝余温,悬在他的唇边。
——张嘴,不烫了。
低沉而冷淡的声音不容拒绝,玄明镜仍旧维持着喂食的姿势,耐心且克制,一双深邃的眼紧锁着玄九,像是在等他配合。
玄九:“……”
这场面有点离谱。
印象中,玄九清与这位大哥的距离,并未亲近到能够像这样被喂食的地步。
玄九的睫毛微颤,缓缓别开视线,语气生硬:“不用。”
玄明镜并未多言,单手撑着桌沿,另一手轻按住玄九的后颈,掌心带着烫意,无奈开口:“别闹。”
玄九敏感一颤,浑身竖起戒备,躲开玄明镜的手,绷着嘴角夺过银匙。
“我手没断,可以自己吃。”少年语气冰冷,始终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
那是怎样?哄小孩吗?他又不是玄九清,玄九想到刚才的画面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顶着玄明镜的视线,他不自在地吃了一口,温热的米粥在舌尖化开,带着清淡的姜香与鸡丝的鲜美。
少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眼底浮过细碎的光,意外地,味道还不错。
玄明镜沉默盯着少年,看着少年一小口一小口地进食,与方才全身竖起尖刺戒备的模样截然不同,时不时眯起双眼,像只被喂食而餍足的猫。
玄明镜收回手,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少年的银白发丝,感受到那冰凉柔软的触感滑过指缝,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他的弟弟,已经长这么大了。
玄明镜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少年,长年出国在外,他已经快要忘了这个患有白化症,从小就特别闹腾,体弱多病又娇气的弟弟。
过往回忆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年幼的玄九清平时最爱任性地使唤下人,生病难受了却不让下人靠近,气极了便会往下人身上摔东西。
最后都是身为长子的自己出面,将闹腾的弟弟抱回床上,半是威压半是安抚,艰难地照顾一整晚。
只是……眼前的少年似乎成长了不少,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周身气息内敛许多,令人看不透心思所想。
银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冷光,少年骨架纤瘦,肤色冷白,整个人透着一种疏离的冷感,连眼神都是淡漠的,毫无波澜。
时间静静流淌,病房静得只剩下银匙轻触碗沿的声音,粥逐渐见底,玄九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吃饱了?”玄明镜察觉到他的停顿,语气寻常地问道。
玄九轻轻点头,抬眸看向窗外,琉璃般的瞳孔映着细碎的阳光,像是一汪清透冰凉的泉水,隔绝了所有温度与情绪。
玄明镜起身收拾桌面,动作沉稳有序,随后接了一杯温水与药片,递到玄九面前:“喝水,吃药。”
玄九皱了下眉头,语气生硬:“苦,不吃。”
玄明镜顿了下,道:“有糖。”
玄九冷笑一声,真当他是小孩了吗?
玄明镜看着少年抗拒的姿态,皱眉道:“你现在的状态需要吃药。”
下一秒,玄九的手腕被稳稳扣住,玄明镜动作迅速且干脆,直接将水杯抵在少年唇边,语气低沉:“张嘴。”
玄九一惊,条件反射就要反击,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制住。
“玄明镜,你——”
话还未说完,玄九的下颚被轻轻抬起,男人的手指力道不重,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不吃药,怎么好?”玄明镜语气冷淡,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彷佛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职责,理应管束弟弟的一切。
玄九浑身紧绷,警戒地抬眸看向玄明镜,后者的表情仍旧淡漠,目光深邃沉稳,像是在处理某件微不足道的事,甚至还带着几分年长者对晚辈的宽容与游刃有余。
这种强势又温柔的矛盾姿态,让玄九感到莫名不适,像是被无声渗透,一点一点的侵蚀理智,寸寸麻醉全身,直至灵魂被彻底掌控。
“放开。”玄九声音冷了下来,努力保持镇定,试图抽回手。
玄明镜却没有动,反而更进一步,单手托住玄九的后颈,掌心覆着一层淡淡的温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乖。”他的语气温柔,却透着不容忤逆的压迫,“张嘴。”
玄九眉心一跳,直觉不妙,刚想开口反驳,却被玄明镜趁机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紧接着水杯也逼近他的唇边。
玄九瞬间瞪大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吞下去。”玄明镜语气依旧沉稳,带着长兄对顽劣弟弟的包容,有着十足的耐心,却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
少年本能地挣扎,发现自己的力量在对方面前根本毫无胜算——玄明镜不必动粗,单凭一手压制便让他无从反抗。
玄九被逼得没办法,眼底的冷色更甚,淬冰的琉璃瞳瞪着玄明镜,水杯里的水轻晃溢出了嘴角,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还是被迫吞下了药。
“咳……”
苦味在舌尖扩散,玄九眉头皱得更深,厌恶地想把那股味道压下去,下一秒,一颗糖被塞进他嘴里。
他怔了一下,抬眸看去,对上玄明镜平淡的视线。
“小时候你也这样,吃完药一定要含颗糖。”玄明镜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某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玄九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糖被咬碎在嘴里,丝丝甜味蔓延开来:“狗屁。”那是玄九清,关他屁事。
糖?笑死人了,前世的他活了大半辈子连根糖葫芦都没尝过,更何论小时候?
玄明镜沉默片刻,轻轻一叹:“好,就当我记错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是能看透一切。
玄九没有再接话,烦躁的别开视线,眼底情绪冰冷疏离,对上这位玄家大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胸口郁闷无从发泄。
他扫了眼桌上见底的空碗,突然发难:“粥你做的?肉太少,味道太淡,尝着像在喝水。”
少年这番恶劣挑剔的点评,与方才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大相迳庭,实属鸡蛋里挑骨头了。
这粥要是让玄家大厨尝一口,恐怕是要兴奋追着玄明镜问个三天三夜才肯罢休,玄明镜精湛的厨艺不是谁都能品尝,只可惜玄九并不知道这一点。
“苏逸说你现在的身体需要调养,吃清淡点对身体好。”玄明镜依旧是那张高冷到不近人情的面瘫脸,眉头都不挑一下。
玄九心底烦躁,懒得再与他说话,索性闭上眼,靠着软枕不再言语。
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纱帘微微飘起,玄明镜站在病床旁,凝视着少年苍白的侧颜,眼神幽深难测,最终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还是太瘦了。
玄明镜回忆起扣上对方手腕时,掌心下伶仃的骨感,两手便能轻松圈住,少年轻薄如纸,彷佛一用力就会碰碎,稍不注意却又会从指缝中溜走,随着风飘散而去。
玄明镜垂落身侧的手微动,抬步前往苏逸的工作室,像是一尊高冷的雕塑,将所有情绪掩藏得无懈可击。
*
“终于肯来关心一下我了?”苏逸皮笑肉不笑,单手插着白大褂口袋看向来人。
玄明镜不苟言笑:“是你要我来的。”
苏逸推了推眼镜,轻笑一声:“多年不见,依旧是个无聊的机器人啊。”
玄明镜不予回应,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文件夹,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抬起眼皮投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苏逸笑意淡去,镜片下的眸严肃几分:“建议你打开看看。”
玄明镜这才抬手接过,翻动着资料一目十行看了下去,随着目光下移,面色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重。
男人墨色的瞳压抑着风暴,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上位者的威压磅礴荡开。
“这份资料的可信度多大?”
苏逸对上玄明镜的眼,神情坚定:“百分之百。”
“我如何相信你?”玄明镜深邃的眉眼下压,审视着眼前人。
苏逸一点也不怵,从口袋拿出一管血:“如果你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验证。”
玄明镜在看到那管血时手上的力道加重,文件被攥出了皱痕。
“你别那副表情,像要杀人似的,我也是误打误撞,不小心发现了这夸张的真相,在我眼里玄九清只会是我的病患,我只在意病患的身体数据和健康状况。”
苏逸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那是你们玄家的事了,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足够冷静,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苏逸说完便将那管血放到玄明镜手上,玄明镜静静握着那管装满鲜红血液的试管,明明玻璃触感冰凉,他却觉得烫手万分,彷佛玄九的血烫进了皮肉,烫进了他的骨血之中。
玄九清怎么可能不是……男人狠狠闭上眼,指尖无法克制的颤抖。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他的喉间发涩,艰难吐出字句。
“只有你。”苏逸表情同样严肃,三个字轻飘飘的,将所有的重责压在男人身上。
玄明镜睁开双眼,神情冷厉,眼底划过一丝决绝:“这件事,暂时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苏逸闻言满脸不可置信:“你想隐瞒?”
男人平静的将资料装好,缓缓抬眸,与苏逸平视:“你跟着我一起调查,等查到完整的真相后在揭露也不迟。”
苏逸被那双暗沈的眼盯得毛骨悚然,玄明镜那话带着明晃晃的威胁,现在苏逸手握着玄九清不是玄家人的证据,等同于是被动上了贼船。
玄明镜一向谨慎,即使对自己人也未曾真正信任过,说到底,都是那近乎病态的掌控欲,唯有将一切握在手中他才能感到安心。
顶着玄明镜微沈的视线,苏逸无奈摊手:“我知道了,我会帮助你进行暗中调查,不过……不要把我卷入你们玄家的事端。”
得到想要的答案,玄明镜终于放过人,他轻轻颔首:“我答应你。”随后带着资料,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苏逸盯着男人沉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燕川的学生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他已经能预见未来,那位如冰雪玫瑰般高傲的纯白少年,将会在贵族圈内引发何等的轩然大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