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尘发疯的理由……
燕川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他弯身捂着嘴呼吸变得急促,彷佛梦回那个冰冷沉寂带着血味的夜晚。
苏逸眉头一皱,上前道:“燕老师,你脸色不太好,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忍住翻江倒海的噁心,燕川推开苏逸的手,强撑道:“不用……谢清尘那疯子比我更需要看医生。”意有所指。
玄九极度有耐心,垂眼抱着臂,等待燕川将实情全盘托出。
*
玻璃花房内静悄悄的,无数破碎的画板中央立着一位黑发少年,幽深的黑瞳毫无生机,整个人彷佛与世界割裂开来。
花房里花团锦簇,阳光穿透层层玻璃碎成七彩炫目的光,明明是万物复甦生机勃勃的盛夏,放在那黑发少年身上却是格格不入的死寂。
谢清尘丢弃掉手中沾了蓝色颜料的白月季,喃喃自语:“不像他……”
无论怎么模仿,仿冒品依旧无法成为美丽圣洁的碎冰蓝,连味道都略胜一筹。
谢清尘垂眸,抚上一旁被精心养护的香雪兰,纯白色的香雪兰迎风而立,一团又一团的簇拥着。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花瓣,下一秒却被暴力的连根拔起,香雪兰被一寸寸揉碎,飘落的花瓣染了泥,残破不堪。
谢清尘闭眼,深深嗅闻着手上残留的花香,黑瞳再度变得疯狂,眼前出现幻觉,将他拉往那黑暗不堪的过去。
*
“清尘,过来~让妈妈看看你画了什么?”
谢清尘闻声抬眸,迎着阳光看到了一身干净连衣白裙,黑发黑眸,笑意温暖的清丽女人。
“妈妈……”他嘴里喃喃自语,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哎哟~妈妈在这!我们小谢还是这么爱撒娇~”女人张开双臂热情的抱紧谢清尘,像个长不大的活泼少女娇笑出声。
“小谢也喜欢画画吗?画的真好,看来是遗传妈妈的艺术天赋呢!”女人带笑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回荡,融进了风中。
谢清尘的童年里,充斥着香雪兰的味道和母亲牵着他拿起画笔的手。
燕雪是个艺术天才,继承了所有艺术家的性格,生性浪漫,喜爱幻想,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无法自拔。
在谢清尘遥远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总是一身洁白衣裙,乌黑的秀发飘逸,噙着天真浪漫的笑握着画笔挥毫。
她会牵起年幼谢清尘的手,一笔一笔的描绘出绚烂色彩的世界,梦幻又美好,连落下的颜料溅在纯白的裙摆,都似一朵朵绽开的花。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绮丽的梦境开始碎了呢?
燕雪依旧热爱艺术,但周身那股纯真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年幼的谢清尘无法理解,只能画出一张又一张的画送给燕雪。
燕雪曾说喜欢香雪兰,谢清尘便画了一幅又一幅的香雪兰,在被燕雪亲手撕坏画作的那刻,谢清尘是迷茫无助的。
他第一次看到燕雪崩溃大哭,失控的大叫将谢清尘所有画作都摧毁,扭曲的神情骇人,谢清尘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在燕雪的尖叫声中,他被匆匆赶来的燕川强行带走。
之后是那个男人进入房间,与燕雪发生争执,又耐心的将燕雪哄好,男人的嘴好似抹了蜜,逗得燕雪破涕为笑,他隔着未关紧的房门,听见他男人深情的对燕雪许下承诺。
谢清尘遗传了男人和燕雪优越的基因,他无数次听闻母亲讲述两人从相知相惜,再到相爱的浪漫过程。
“我和他的相遇是在一个开满香雪兰,阳光灿烂的午后。”总是以这句作为开头。
燕雪爱香雪兰,更爱那个俊美知性,浪漫风趣的男人,燕雪的艺术细胞全因那个男人而沸腾。
“他是我的缪斯。”燕雪说。
那时的燕雪眼里还有光。
*
“小雪,再给我一次机会。”
烦人。
“你知道的,我内心只有你,我不能没有你。”
虚伪。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噁心。
这是那个男人惯用的几句说词,不断重复的字句如无聊的话剧机械性地演出,男人深情的眼神,下跪的姿势,连那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都令谢清尘百般作呕。
同样的戏码上演过无数次,男人无数次的承诺,女人无数次的原谅,深深烙印在谢清尘心中。
他恨不得逃离这个家,但他做不到,只因他的母亲依旧选择留在这里,每一次的原谅、每一次的背叛都让燕雪更加疯狂,只有男人在她身边才会正常许多。
“离开那个男人吧,还有我陪着你。”谢清尘单薄的身子颤抖,眼里带着化不开的恨意,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谢清尘无数次想要开口,看到燕雪幸福的笑容又败下阵来,他害怕他一开口,连母亲都会离开他。
这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抓着母亲的手,近乎祈求的道出心声,他厌恶那个风流的男人,更厌恶被男人蛊惑的母亲。
他只想让母亲变正常,变回从前会牵着他的手,带笑的黑瞳澄澈干净溢着碎光,那个正常温暖的母亲。
他是爱着燕雪的……
同时也是恨着燕雪的。
燕雪像是浑然不知,唇边绽放笑意,弯起眼眸温柔的笑着,她抚摸谢清尘的头道:“妈妈没事的小谢。”
谢清尘看得明白,燕雪那双漂亮黑瞳里深处的压抑,酝酿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再之后燕雪像是回到了从前,依旧是那个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艺术家,她画香雪兰的次数变多了,画到废寝忘食甚至走火入魔,连燕川都求着燕雪去看看精神科。
谢清尘看进燕雪执着带笑的眼眸,血脉相连的基因触动着,他看到燕雪正在平静的迈向疯狂。
*
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至少在谢清尘旋开燕雪的房门前是如此。
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躺倒的男人,四溅的血迹,画布前哼着歌的女人,染血的油画刀。
哐啷——!
谢清尘手里的花瓶摔个粉碎,香雪兰落地,顷刻被血液浸染。
燕雪闻声回眸:“是小谢呀~”
燕雪一身白裙,神情带笑,她手上的油画刀一抹,在纯白的画纸上烙下鲜红。
“真美,你说是不是~我的小谢?”燕雪神情迷醉,欣赏着以血作画的作品。
谢清尘弯身,捂住嘴,胃里疯狂翻搅着,几欲作呕。
燕雪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打开窗,窗外月色皎洁,洁净的月光照进房,洒落在燕雪身上。
燕雪走到留声机前,放了首轻快的华尔滋舞曲,纯白染血的连衣裙微荡,她牵起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在充满月色的染血房里翩翩起舞。
男人以不正常的姿势带着燕雪转身、扶腰、后仰,燕雪优雅转了一圈,神情迷醉,捧着男人的脸细细描摹。
“你说你喜欢浪漫的音乐,你说你喜欢浪漫的画作,你说你喜欢浪漫的花朵,你说我集结于那些浪漫的因子。”
华尔滋的曲调被燕雪哼成歌,宣泄着那扭曲的爱意,柔情蜜意,惊悚骇人。
“你看,我都帮你准备好了~”她拾起地上染血的香雪兰递到男人唇边,笑得像个孩子。
谢清尘吐了,他跪坐在地,吐了一次又一次。
燕雪还在高歌:“我们是天生一对!”
燕雪带着男人一步一步上了阳台,阳台宽敞,足以让燕雪在月光下旋身起舞,忽然,她停住脚步,直勾勾看向谢清尘。
“小谢,怎么那副表情?快过来,妈妈找回我的缪斯了,我会和缪斯一辈子永不分离。”燕雪半个身子横过阳台那堵矮墙,笑意癫狂。
“不……”谢清尘拼尽全力直起身,踉跄奔向阳台。
“对、对!就是这样!我的乖小谢,快过来!祝贺妈妈找到了缪斯!”
燕雪灿烂笑着,拥着男人起舞,她抬手牵起男人冰冷的手十指紧扣,过快的心脏贴紧男人僵硬的胸膛,月光下燕雪美得惊心动魄,妖异诡丽,染血的裙摆翩迁绽放。
在歌曲的缟潮处燕雪一个下腰,再起时深深吻住男人的唇,踮着雪白赤足,在谢清尘的注视中抱着男人一跃而下,月光下两人的身姿成了一对曼妙的剪影,随后高速坠落。
轰——
大脑炸开来,谢清尘目眦尽裂,只来得及攥住燕雪染血的白裙一角,衣物撕裂声响在耳边,他呼吸急促,心跳声震天作响。
永无止境的华尔滋……腥臭作呕的血腥味……死目瞑目的男人……女人癫狂的笑声……鲜血涂抹的画作……浓重到化不开的夜晚……尖叫声……警报声。
以及——
落在他脚边残破不堪的香雪兰。
一帧又一帧,如诅咒的梦魇攀附而上,杂乱无序闪现在眼前,谢清尘双眼猩红,拿起一旁的油画刀重重朝手腕划下。
——啪!
油画刀被打落在地,来人逆着光攥紧谢清尘的领口,清冷嗓音带着怒意入耳:“谢清尘,疯够没?”
陷入癫狂的谢清尘挣扎反抗,玄九一怒之下直直将人摔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坐在谢清尘腰间,雪白修长的手抬起,随即狠狠落下。
啪——!
一巴掌毫不客气扇了过去,把燕川吓得花容失色。
【叮!恭喜宿主达成羞辱主角攻的任务,请再接再厉~】系统提示音不甘寂寞的蹦了出来。
玄九抽眉,心道这bug系统不要也罢。
脸侧火辣辣的,不同于香雪兰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碎冰蓝玫瑰清雅的花香冲淡了记忆里的味道,令躁动的心缓缓归于平静,随着味道深入鼻腔,谢清尘混沌的黑瞳逐渐清明。
“……很痛。”他呐呐开口。
好痛好痛好痛,脸很痛心很痛手腕也很痛,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连灵魂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玄九沉默,缓缓抚上谢清尘微肿的侧脸,谢清尘瞳仁骤缩,呼吸微微急促。
“往后只要你发病,我就会来打醒你,在我还没看到那些未完成的画作之前,你别想自毁。”
强迫症如玄九,先前当了谢清尘这么多次模特,却一个画作也没见到,想到这玄九便浑身不对劲,想白嫖?没门。
谢清尘微愣,以往发作时被人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无人的地方,如狂躁的困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幻象。
这一次,他不再孤单一人,雪白少年踏光而来,圣洁美好,那是他的缪斯。
他的缪斯与旁人不同,没有同情也没有惧怕,眼底只有平静,永远的高高在上一视同仁,发现他的脆弱与不堪,蛮横的将他从地狱带回人间。
——好似被神明所救赎。
燕川按着快蹦出来的心脏深舒一口气,年轻人都这么野的吗?吓得他差点昏过去。
苏逸站在一旁扶住摇摇欲坠的燕川,触到燕川旗袍下的细腰神情微妙,轻咳一声:“燕老师,如果你身子不适可以到我的医务室休息,谢清尘的病情我会帮忙介入治疗。”
燕川又回到高傲的样子,挥开苏逸扶在腰间的手,满脸嫌弃:“不劳苏医师费心,你只需要治好那小子的病就行,记住我带你来的原因。”
苏逸笑笑,举起手中的保密协议:“当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听燕老师的。”
燕川哼了声,转头看到两个少年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着谢清尘小狗似的将脸往玄九手上贴,还轻轻蹭了蹭。
“够了够了!都给我起开!起开!”他暴躁的上前分开两人,横眉竖眼瞪着这两位问题学生。
“现在怎么办,谢清尘发病的时候玄九清不一定在。”燕川没好气的对苏逸说道。
苏逸沈眉思索,试探性道:“如果让九清同学留下属于自己的物品或重要标记物,在发病的时候作为一个缓解情绪的替代品呢?”
“蛤?”燕川听的一头雾水。
谢清尘眼睫微颤,此刻他的内心变得无比贪婪,他希望能够再更靠近缪斯一点,不再是匍匐在脚边仰望着。
“我只需要一朵玄家培育的碎冰蓝玫瑰……”他说。
“只需这样就够了?”玄九平静道。
只需这样就够了?当然不够,还想要更多,不只是气味,你的体温、你的物品、你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得到!
谢清尘压下翻涌的激动情绪,小心翼翼的试探:“我闻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