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边的红霞,泛着绚丽的光芒,笼罩着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霞光下,芸芸众生安静而祥和,生老病死,秋收冬藏。
县衙内。
一个标准的人类颅骨被放在桌上,桌前程青手持炭笔,一边看着颅骨思索,一边手下刷刷几笔在纸上勾勒出形象。
钱六儿靠在门边和几个门子打赌。
“你说,这程仵作真能画出来死人的脸么?”
“那谁知道?咱们也没见过。”
“万一要是她猜得不对,又或是画得不像,那我们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我觉得不能吧,之前那几个案子不就是程仵作插手才破了么?刚刚我进去瞅了一眼,那手笔,啧啧。”门子满脸的叹服。
“画得很像?”
“瞧您话说的,我又没见过这人,我哪知道像不像?不过,要是你们跟着画像找的话,只要有这个人,保准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真的假的?”钱六儿不信,他当差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通缉犯的画像,有几分像就不得了了。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你自个儿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门子钦佩地看向门里的那个女子,一席绿衣,肤色胜雪,眉目清秀,干活又利落,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家小子咯。
这头,程青放下笔,拿起颅骨仔细端详,所选的这具颅骨是所有颅骨里保存最完整的,没有面部损伤,也没有任何骨骼畸形,主人生前应该是个标致的女子。
过去颅面复原是用针扎在死者样本上,勾连在一起,衡量死者的面部软组织,最后再用泥塑复原出死者的样貌,这些步骤也经常出现在各种刑侦剧中。
不过,有了法医实验室,可以通过CT扫描将一切都数字化,再基于现代人数据库来做整体的复原,这样得到的复原样貌更加科学与准确。
程青也是用这个办法对死者的颅骨进行了复原,复原后的样貌已经存在她的电脑里了,但是还是要根据当地人的样本数据做一些简单的调整。
她身后的书架上还摆放着其他人的样貌图,都是她根据义庄解剖的尸体复原回来的。也是有了一些经验对比,她才开始着手对眼前这个颅骨复原。
程青斟酌着,又在纸上添了几笔,死者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应该更稚嫩一点,考虑到梅家庄从前的生活标准,可能还有点婴儿肥。
刷刷几笔,一个带着点憨态的小姑娘出现在纸上,天庭饱满,眉骨平缓,眼睛不大不小,鼻头小巧,下巴微微后缩。
程青又照着街上女子的发饰添加了头发,至此,一个生动的形象跃然纸上。
“画得真好哇!”惊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青转头,正是钱六儿。
“钱大哥,你最近不忙了?”程青小心地收好画纸,这些回头都要给县衙的画师拿去临摹,最后张贴到大街小巷。
“大人那边有赵哥跟着,大人说让我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听说你前两天在义庄大闹了一场?”钱六儿睁大了眼睛。
“哪里有大闹了一场,就是有些事情没谈好,后来大家说开了,也就算了。”程青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颈。
当时她在义庄需要解剖尸体,本来这件事谢芳衡也是知道的,和义庄看守的人也说好了,哪知等程青架起锅的时候,看守的老汉突然冲出来,不让她把死者放进去。
可是程青若是要做颅骨复原,就得把死者,恩,那样之后,才能得到比较干净的尸骸。好说歹说,那老汉也不让她动手,直到谢芳衡到了,把事情说开,又添了一笔丧葬费,烹饪才进行了下去。
“哦,这些是义庄里死者的画像,烦您张贴到街上,或许会有家属过来认尸。”程青拿出另一份,这是义庄里那些面目全非的死者画像,程青着手补了几笔,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
钱六儿接过来一看,一样的画法,他说不出来,总归和以前的那些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活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成,要真是有人见过,一定能认出来!”钱六儿拿着画像,啧啧称奇。
“那您忙吧,我下值了。”说完,程青拎着自己的小包出了门。
今日领了姚大溺死案的赏钱,她要去樊楼吃酒!
时隔数日,樊楼门前已经淡去了浮尸的阴翳,重新恢复了繁华。门前灯红酒绿,金华河上扁舟艘艘,皆是游玩的百姓。
身处烟火气中,听着街上人谈论着去孤山寺领佛粥,程青才恍然,已经到了腊八。可惜天色已晚,一来一回就赶不上夜里城门关闭,不然还能白嫖一顿斋饭。
门前接待的小二看见程青,眼前一亮,亮着嗓子,“客官,几位啊?”
“一位。”
“您里边请!”
程青好奇地打量着樊楼内部。
快年下了,樊楼里张灯结彩,楼下大厅里坐满了宾客,觥筹交错,二楼席席珠帘半遮,客人们或交谈、或品茗、或宴宾客,再往上,数面风雅的屏风隔开了大厅的喧哗,包间内人影交错,一时间,程青耳边充斥着人声、丝竹声,好不热闹。
“客官您头回来我们这吧?小人给你找个清净的位置。”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看程青孤身一人,替她找了个角落里的清净位置。
“一楼就数这里最好,虽然小了点,但是一眼就能看见整个大厅,外边的人也看不到这边。”小二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桌面,替程青挪开凳子。
程青点头致谢,坐下,笑道:“确实是个好位置。”
本来就是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面对着大厅,身后就是上二楼的楼梯,用一盆绿植隔开了,若是不注意,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张桌子。可经小二的口,反而是个好位置了。程青一个人,无意掺和到热闹里去,坐在这里刚刚好。
程青看了看菜单,菜色很美,价格也很美,一道肫掌签就要五十钱…盘算着口袋里的银钱,程青点了一道雕花梅球儿、一道梅肉饼儿,一道炙炊饼,又点了一壶淡口的青梅酒。
都是当季的时鲜,应该不会出错。
小二招呼着离开,程青坐在角落欣赏着人间富贵,桌下的一个小抽屉引起了程青的注意。拉开一看,里面放了近几个月的邸报。
程青来了兴趣,如今她也算是吃上了皇粮,也该看看朝廷的一些政策。上面提到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因冬日粮食短缺,曾在九月三次南下,侵犯大靖边界,戍边将军威侯率大军多次击退来犯之敌,朝廷加封为一品镇国公。
又有东边陈国进京贺皇帝五十寿诞,提出与大靖联姻,结百年之好。
还提到了古羊县县令以不法被劾,朝旨令但暮私己,剥夺官职,发配回乡。
凡此种种,程青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酒食奉上。
每道菜分量都不大,用精致的鎏金梅花碗盛着,装酒的酒壶也是造型精美的鎏金百花银瓶。
“客官,这道雕花梅球儿可是我们掌柜从京里请来的老师傅做的,下酒刚刚好!”小二替程青倒了一杯酒,介绍起自家的招牌菜。
程青看向那道雕花梅球儿,青梅腌渍后被雕刻成梅花的形状,浇上蜜,再用红色色素点缀,看起来倒真是像梅花点点。
加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入口酸甜,冰冷的口感仿佛含了一口风雪,浑身透着寒凉。
“您再喝一杯酒。”
程青依言缀了一口酒,青梅酒不似一般的酒带着淡淡的甜苦,反而是温润的甜,冲淡了雕花梅球儿的寒凉,喝完胃里暖暖的。
“好神奇。”程青惊喜地看了一眼这酒。
“这也是那位厨娘所酿,据说是家传的秘方,香而不醉,暖香怡人。”小二骄傲地说,“那您先吃着,我去招呼别的客人。”
小二提着帕子,转身又去前面了。
程青慢慢地品尝着这些消逝在历史长河里的美食,身边歌酒交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程仵,程姑娘!”
程青抬头去看,丝幔绸纱之间,阿满正站在楼上朝她挥着手。
“阿满?”程青看着他两手空空,“你家大人也在此?”
阿满指了指楼上包间,“大人有位朋友,路过这里,顺道来探望大人。”
“程姑娘,怎么想起来樊楼吃酒了?上次听说来了个新厨娘,酒肆送酒一壶,我叫你来,你都不来。”阿满看向程青的桌子,只有她一人。
“我这不是忙么?再说,我哪吃得起樊楼啊,也就是刚领了赏钱,犒劳一下自己。”程青打趣,“倒是你常常来,连吃带拿的,怕是把你家大人都喂胖了吧!”
“大人吃过的山珍海味说出来,有些你都没听过,这些凡酒俗菜,根本进不了大人的眼,混个温饱罢了。”阿满倨傲地说道,即便是古羊县最繁华的酒肆,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程青一想也是,京里什么好酒好菜没有?一个偏远的古羊县尚且如此奢侈,京里怕是龙肝凤胆都能吃得上。
阿满看了一眼程青的位置,“那行,你好好吃着,怕大人叫我,我先上去了。”
“行,帮我给大人带个好。”程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