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华英身边西装革履的年轻律师突然横跨一步,将夏明津拦在半道,他仿若出鞘的利刃,没有多余的话语,一把从牛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给了夏明津。
冷风直直地吹向长廊,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走廊里,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夏明津、魏华英和夏时身上。
夏时的样貌虽结合了这俩人的五官,但澄澈的眼和精致的唇却同魏华英几度相像。这就让夏时看上去,温柔中多了几分坚韧与果敢。
“夏先生,《人身安全保护令》您先看看,希望您严格遵守保护令上的条令,不然,我方将会诉诸法律手段。”
夏明津粗略往纸张上一扫,再看向魏华英的时候,对方正俯身在夏时耳畔低语,那明晃晃的耳环,折射了太阳光,令他的太阳穴突然突突跳动起来。
“魏华英!”他大声咆哮道,“你就教女儿用这些下作手段对付亲生父亲?”
魏华英身边的保安缓朝夏明津走过去,她优雅地转过身,远远朝他望去。
他的面相同年轻时候相比变了太多,连零星的英气都被岁月以及他的造,作得几乎消失殆尽。他的下巴上长起了青茬,颧骨有点往下凹,眼底黑眼圈浓浓,整个人浑身透着戾气。
“请你注意措辞,第一,夏时满十四周岁后有权自主选择监护人,第二,故意伤害未成年子女可以当场神情禁止令。”魏华英声息平静,每一个字却又像是重锤,敲打在夏明津心上。
魏华英附近的苏启云,忽然低笑出声,摩挲着手指的戒指打量了交锋的男女。
面前的女子,温柔的面庞中透出一股凌厉,一看便是在职场上混迹多年,见过的世面比整个南临都大。她能轻松化解一出一触即发的突发事件,对于处理这种事情举重若轻的能力,他内心充满赞赏。
这女子,和附近那个粗鄙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夏明津此时的内心堡垒,似乎快要被瓦解。因为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放荡和自我,便是谁也无法束缚他的武器。这武器曾经用来对付魏华英,即便离婚以后,它也用夏时来对付魏华英,令她时不时打点抚养费过来。
女子心软,每每夏明津称夏时生病的时候,总会竭尽所能。
可惜,后来越来越不管用了,随着夏时的长大。
如今,魏华英和夏时都能耐了,共同铸造了难以敌破的堡垒。
夏明津自知大势已去,还不等保安将手扣在他肩上,便气愤地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咬牙切齿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魏华英根本无动于衷,甚至还无所谓地轻笑出声。
她优雅地揽着夏时的肩膀,同刘盈打起招呼:“刘老师,好久不见,上次你和我聊过的‘校园法制素养提升计划’,我认为可以广泛普及给大家,我们提供定制化讲座,这类实务知识对于同学之间处理各种矛盾应该有帮助吧?”
刘盈曾同魏华英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夏时刚开学,她托刘盈给夏时送了点学习必备用品,并希望让老师关照一下自己的女儿。
刘盈对她的印象太深了,起初只是以为对方偶然来的学校,没想到,今日她却连抚养权都势在必得,不愧是大律所的律师,手腕强势。
夏时若是跟在她身边,必然不会吃亏。
“自然,那次我刚好和您谈及这方面,您看看要是有时间......”刘盈连忙拍板,“详细的细节我们到时候继续详谈。”
“好,有什么需要的,我和律所的人商量一下。”魏华英微微一笑,偏头,夏明津的背影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魏华英和刘盈讨论法制讲座时,苏启云不动声色地截断话头:“听说魏律师去年打赢了跨国集团的经济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魏华英将脸侧过来,一副婉约的面容,眼神却深邃如海,她的视线与苏启云相交:“苏总过誉了,不过是尽律师的本分。”
俩人都是在职场上和应酬场上见多识广的人,一瞬间看到对方眼中的风云变幻。
苏启云突然逼近:“刚刚那位大声和我说,您女儿和犬子在早恋。”
苏忻意没料到苏启云竟这么直白,翻了个白眼:“那些话你也信?”
魏华英轻笑道:“少男少女的情谊是革命友情,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她的指尖轻点苏忻意手上的奖状,“‘优秀辩手’奖,您家孩子真的非常优秀。”
苏启云刚想开口,边上的少年却同魏华英寒暄起来:“阿姨,几天不见,您更年轻了。”
“小苏同学嘴巴真甜,我们夏时这次学习上的进步也有你一半功劳,谢谢你帮她辅导英语。”
苏忻意看了眼夏时,女生见了妈妈,整个人不再眼眶红红,反而精神了几分。
“哪儿的话,还是因为夏时自己努力,天赋加上努力是重磅武器,就算别人快马加鞭,也无法轻易赶上的恒心。”
苏启云微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一只心思难猜的豹子,在近处静静观察聆听他人的一举一动,却不再给出评论,所有的思考、谋划、分析,他都喜欢暗中进行。
周六的天很蓝,白云飘荡在无垠的天空,阳光照射在少女皎洁的脸庞上,慢慢化开了那些潮湿的阴霾。
此时操场上的广播突然炸响,打断了这场暗潮汹涌的交锋,家长会的帷幕也正式拉开。
魏华英的出现,让局势发生了鲜明变化,从刚开始的惊乱到现在的沉寂,大家纷纷安下心来。
每个班级的家长和学生一同回到了自己班,临走时,苏忻意递给夏时一颗糖:“刚张雨泽给的。”
夏时接过,那颗糖似乎还带着他手上的余温。
家长会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刘盈并未邀请优秀学生家长上台发言,只是着重地表扬了夏时,全场所有家长在听到夏时的排名以后皆为她而鼓掌。
最后一项议程开始时,冬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人群,学校召集了所有家长和学生,大家聚在操场上,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公布了上个月的演讲比赛冠军团队。
“接下来有请我们一年一度的校辩论赛冠军团队,有请他们的代表蒋晟发言。”
辩论赛冠军队长蒋晟单手插兜走上台前,台下立即泛起涟漪般的骚动。
“听说他去年高考分数能上985,非要复读冲清北。”
“辩论队队长?上周还把高二学弟骂哭了呢。”
台下,渐渐地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家长和学生交叠的膝盖上摊着学校文化册,大家纷纷仰着脖子看向台上逆光的身影。
蒋晟的手指擦过话筒:“在座各位应该都听过我的故事,我经常站在台上说话,台下的人一批又一批,大家的表情生动而特别——但你们不知道的是,我这个人私底下其实还挺沉默的,喜欢向内吸收一些能量。”
他忽然俯身靠近拾音器:“感谢学校肯定我们团队的实力,谢谢鼓励,我们会更加努力。”顿了顿,他继续说,“对了,很多人觉得很稀奇,我为什么放弃了985,没什么可稀奇的,复读是一种选择,我只想往更高处走,谢谢。”
只有几句话,蒋晟扬起骄傲的脸,将话筒重新插入话筒架,他扫视了满满一操场的学生和家长,大步流星地往下撤。
下一个环节,是期中考的优等生发言,打头的是高一全段第一苏忻意。
当蒋晟甩着腿走下台阶,苏忻意正迈开长腿拾阶而上,目不斜视,少年盛气。蒋晟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气场,偏头瞥了眼苏忻意,又看到了这位辩论赛时的对手。
俩人错肩后,蒋晟走到了讲台底端,塑胶操场的边缘,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声,不屑一顾。
苏忻意这次上讲台,全然没有准备稿子,准备即兴发挥。
当他的指节叩响话筒,整个操场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着旋钮,脑中兀自响起了夏明津妄议他和夏时“早恋”的事宜。
那声诬告如同闷锤,重重地敲打在所有人心上,许多人产生了疑虑,因为苏忻意确实和夏时走得近。
苏忻意知道夏时最在意这种事,最反感这种事,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所幸,他还可以当众,把事情说清楚。
“大家好,又见面了。我是高一一班的苏忻意,今天能在此时此刻发言,感谢二中给了我这个机会。期中考试取得年级第一这个成绩,我已然没有什么骄傲的感想。”他清列的嗓音搅动了凝滞的空气。
顿了顿,他说:“这个学期,竞赛班给了我很好的历练机会,我见证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说法,优秀的努力的人,比如夏时同学,很感谢她在竞赛班上给了我不少帮助,许多我想不到的解法,经她的点拨,融会贯通。我常常向她询问数学解法,也和她探讨英语学习的奥妙......”
说着,操场炸开鲜明的声浪,刘盈手中的保温杯险些跌落地上。
“这在某些人看来似乎别有深意,但是在这里,我想说,我从不在意别人口中的自己。他们都说苏忻意,骄傲不羁、自视甚高,天赋异禀,但有部分人,请不要妄自揣测我们的友情。”
“就在生活一如往常的时候,夏时同学横空出世,从普通班杀入竞赛班,在竞赛班上她表现优异,期中考完美进入前十名。我想今天站在这里的不应该是我,而是夏时,她没有选择别人口中所谓的放弃,也没有丢掉自己,也不会将自己浸泡在惶惑中,她目标明确,过得比谁都充实。”
“有人说我们像安提戈涅和俄狄浦斯。但在我看来,我们不过是普罗米修斯和雅典娜,一个偷火种照亮前路,一个锻造盾牌抵御流言。”
他的目光穿梭于人群中,在十五班的方阵队伍里,他看到了那个仰起头,与其他人一样望着自己的夏时。
他朝她微微一笑,手指在话筒上轻轻敲打出节律:“所以,外界的传闻根本不重要。感谢老师们的宽容,允许优秀者突破固有结界。”
一阵大风猛烈吹来,风卷着树叶飘向远处的草丛深处,苏忻意前进半步,任由冬风烈烈吹拂,带着刺骨的冷与凛冽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