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一片浓雾扑面而来，很潮湿，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大雾中，有许多人，或者已经不能把他们称作人，而是一个个被控制的提线木偶，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们冲着雾中央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而去，就像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但是，年幼的丹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幼时的丹若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死了。

隔壁家的李婶，点心店的张叔，桥洞下的小乞丐……小远城的所有人都变成了这样。

不幸的是，她的阿父阿母也在其中。

丹若哭着喊着让他们不要走，向他们扑过去，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尖叫一声，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云雾缭绕的群山，山上有五彩斑斓的叶子。山形树影，时隐时现。

脑子停顿了几秒钟，丹若才缓过神来。

这里是仙界，天苏门。

天苏门是什么地方？它是整个仙界的最高学府，旨在培养仙界最优秀的剑仙与修行者，四大仙族中的少年们都以成为天苏门的弟子为荣。如今的天帝——昆仑青龙族的云中君，还有丹若的师父、也就是天苏门的现任掌门——白石山的莫涯君，都曾是天苏门的弟子。

丹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扶着剑站了起来。

她的脚下是白石山后山一块凸出的巨石，鲜少有人来，丹若经常独自一人在此练剑。今天练了不知多久，竟然靠着一颗树睡着了。

沿着回去的路，丹若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可刚绕过一个山头，她就愉悦不起来了，莺莺燕燕没来，不远处一群人簇拥着的高挑身影——她的死对头沈玉笙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要说这沈玉笙美是真的美，剑术也很厉害，就是这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性子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其实她狂傲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她是四大仙族之一蓬莱鲲族族长之女，蓬莱少主沈晏如的妹妹，自小被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幸亏她姐姐没来天苏门，这一个沈玉笙就已经很难缠了。

丹若叹了一口气，失算了，她就应该走另一条小路回去。

丹若记得，自己和沈玉笙的梁子是在忧道堂结下的。忧道堂是天苏门三大长老之一青溪君的地盘。青溪君此人，古板严肃，非常注重课堂纪律和规矩礼仪，每天早晨天苏门的弟子都要在忧道堂接受训诫，听他讲授礼仪律法，弘扬六界大道。

当时青溪君正在提问，很不幸叫到丹若，更不幸的是她那时脑子里刚想到一个剑招，没有听青溪君在讲什么。青溪君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杀了丹若一万次后，让她坐下好好听。

她坐下时听到沈玉笙在台下嗤笑一声，很不屑地嘀咕：“天苏门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都来凑热闹。”

丹若当时感觉到一股热血朝自己脑门上冲，她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沈玉笙：“你骂谁呢？”现在想来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真幼稚，要是换做现在，她可能就装聋当没听见了，奈何小孩子嘛都火气大。

结果——她们两个就在素来注重课堂纪律的青溪君的课上打了起来，青溪君当时气得脸色发青。

再然后，师父莫涯君闻讯赶来。他当着青溪君的面，把丹若骂了个狗血喷头。

丹若了解师父的脾性，他不拘小节，主张放养式教学，让弟子们自由发展。她看着师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还挺新奇。

莫涯君转向青溪君，赔笑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我把这孩子带回去反省一周。”

丹若垂着头一声不吭，虽然她也很想笑。

结果师徒几人刚跨出忧道堂的大门，莫涯君就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阿若阿洲，我们下午回去吃什么？”不是，师父您就不能走远点再问，她都不敢回头看堂内青溪君精彩的表情。

莫涯君一反刚才指着她骂她“逆徒”的架势，笑吟吟道：“怎么样，为师演技不错吧？青溪老头固执的很，不把你骂几句他才不肯放人。”

丹若连忙点头，殷勤地递上茶水：“师父，你真厉害，我这周都不用去忧道堂上课了哈哈哈哈。”

丹若这头喜滋滋地提前下课回去吃饭，而沈玉笙就惨了，她被青溪君扣下，罚抄了一天的仙门例律，从早抄到晚。这么一对比，沈大小姐真是无语凝噎。

丹若正发着呆，一只玉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

只见沈美人衣袂翩翩的落到丹若面前，她身边的人也紧随而至，都冷冷盯着丹若。

丹若无奈，只好给了沈美人一个不走心的假笑：“沈玉笙，好巧啊。我师弟他们还在等我一起吃晚饭，我先走一步。”说完就绕过沈美人，准备开溜。

可沈美人身后的一群人立马围住丹若，她扫了一眼，不是蓬莱一族的弟子，就是沈玉笙的师弟师妹。

丹若挑了挑眉，这是做什么？以多欺少，她可不服。

沈玉笙扬了扬手中的剑：“两日后就是朝露大会了，你准备的怎么样？本姑娘劝你还是别参加了，要不然我定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沈玉笙身旁一个蓬莱族的姑娘附和道：“沈姐姐天赋过人，自小得族长大人亲自教导，哪是我们寻常人能比的呢，我看这有些人啊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为好。”

丹若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没错，沈美人风华绝代，剑术更是天下无双！”她的内心却在哀嚎，真的好饿啊，想赶快回去吃饭。

显然沈美人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甚是不痛快，她拔出剑，厉声道：“哼，我今日便要让你知难而退，出剑吧！”

眼见沈玉笙的剑已经向着她而来，她还是一动不动，愣愣地看向沈玉笙身后：“师父，您怎么回来了？”沈玉笙的手一顿，众人也纷纷转头。

趁此机会，丹若迅速朝白石山御剑飞了过去：“沈美人，回头见！”

师父曾经教过他们一个道理，能用智慧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动用武力。

身后传来沈玉笙气急败坏的声音：“死丹若，你竟然敢耍我？”

……

到了白石山，丹若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院内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师父和师兄不在，那清亮的大嗓门一听就是她师弟山闻洲的。

只听他喊：“你这笨手笨脚的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吧，可别把我们厨房烧了。”只见师弟斜斜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一副大爷模样。

师弟山闻洲和她同龄，但是拜入师门的时间略迟于她。他是四大仙族之一南阳紫凤族族长的小儿子，贪玩不说，脾气还不怎么好，咋咋呼呼一点就燃。奈何他又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壮志与浩然正气，而且天赋极佳，任何剑招只要他肯认真学，一学就会。师父曾经感慨，师弟的脾性和他少年时很像。

而这个和师弟一见面就要闹得鸡犬不宁的少女，正是丹若的好朋友萧纯熙。纯熙此时身着鹅黄色衣裙，发髻上插了一株海棠花，面庞白里透红，明媚动人。她转头一看见丹若就笑了，一对酒窝很有灵气。

萧纯熙朝师弟吐了吐舌头，对丹若道：“阿若，你师弟又欺负我，我在这等你回来，又不碍他的事，他就要赶我走。”

师弟没好气道：“姑奶奶，你还说要做汤呢，你再不走我们厨房就要被你炸了。”

丹若一手捏起桌上的一块糕点，一手提起师弟的耳朵：“我一不在你就欺负纯熙？”

纯熙双手叉腰得意地冲着师弟笑。

师弟把耳朵从她手里解脱出来：“哎呀师姐，你轻点，到底她是你师弟，还是我是你师弟啊？仙界的礼仪律法还管不管用了？”

丹若扑哧一声笑了：“当然你是我师弟了，我的亲师弟。我说山闻洲，礼仪律法这几个词能从你嘴里吐出来，不容易啊，青溪君听到了在忧道堂里做梦都能笑醒吧。”

山闻洲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师姐，你就别以五十步笑百步了。”

丹若感叹道：“幸亏我们的师父是潇洒不羁不拘小节的莫涯君，而不是严肃刻板注重礼仪的青溪君，要不然不是他被我们气死了，就是我们被他一掌拍死了。”

师弟用手肘支着下巴望着天：“要是有一天，我当上天苏门的掌门，我就把天苏门规定的那些条条框框都取消掉，尤其是青溪君的仙门律法课，什么不能干这不能干那，听得我头都大了。天苏门理应是剑仙的天下，是我们少年人自在纵横的地方。”

丹若指了指隔壁的卧房：“山少侠，你看，你的卧房在那边，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好了不和你斗嘴了，赶紧去厨房给你师姐端碗饭，我快饿死了。”

纯熙熟练地朝厨房走去：“我去我去。”

师弟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这才转头问丹若：“师姐，你在后山练了一天的剑吗，这么晚才回来。”

丹若长叹一声：“对啊，我今天也是倒霉，回来路上碰见沈玉笙一群人了，耽误了一点时间。”

师弟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蓬莱族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可是为难你了？我这就去找他们，我的师姐可不能让他们欺负了去。”说着提起剑就要朝门外冲。

丹若赶忙拉住他的袖子：“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要和我比剑，我饿的不行，不就溜回来了。”

正说着纯熙从厨房端来一个方盘子，上面放着一笼包子，一碟醋葱鸡，一碗乌梅饮：“阿若，快吃吧。”她一边看丹若狼吞虎咽，一边道：“两日后的朝露大会准备的如何？看你每天练剑练的那么辛苦。天苏门的其他弟子成天以为莫涯君单独给你们几个开小灶呢。”

师弟翻了个白眼：“师父才不会给我们补课呢，他们学什么，我们也学什么，我们和天苏门的其他弟子也没什么不同。”

纯熙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非也，要我说，有一个很显著的差异。”

丹若和师弟同时看向她：“什么？”

纯熙指了指餐盘：“当莫涯君的徒弟，住在白石山，白石山的伙食好啊！”

丹若朝她嘴里塞了一个包子：“所以你每次跑我们白石山跑的这么勤，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蹭饭的。”

纯熙做了个鬼脸：“才不是。”

丹若又道：“话说回来，这次朝露大会我可没把握赢沈玉笙，毕竟蓬莱鲲族的花水术太厉害了。我上次就败在花水术上，她们一施展花水术，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况且师父和师兄都不在，我最近心里总是不踏实。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上朝露大会。”

花水术是蓬莱鲲族独有的术法，在出剑时借的是落花流水之力。受到落花和水汽的影响，很难辨别出他们的剑法，让对手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最要命的是，这个攻击人干扰人的花瓣有时小如米粒，有时大如满月，什么杨花、藤花、桂花、芍药、牡丹、腊梅……蓬莱鲲族的这群神仙们完全可以去当百花仙子了，还练什么剑啊。

纯熙拍拍丹若的肩，认真道：“阿若，你放轻松，赢了最好，输了也没关系，我萧纯熙永远为你举大旗，你不知道你的剑法超级帅的，比姓山的好多了。”

山闻洲又是一记眼刀飞过来：“总比连拿剑都不会拿的某只猪要强。”

萧纯熙的脸黑了下来，丹若急忙挽住她的胳膊：“术业有专攻嘛，纯熙你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萧纯熙她真的不是一块习武的料子，之前她来和丹若她们一起学剑，剑在她手里就像烙铁一样，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一个剑招学下来，她手里的剑直接飞了出去，差点误伤别的弟子。

丹若的佩剑名为飞霜月，柔韧度极强，能弯成弦月的形状。剑身长而窄，出鞘时会发出银色的光芒。开始她还想用这把轻盈的剑来教纯熙几招，可纯熙三番五次要和飞霜月同归于尽的架势着实令丹若胆寒。

后来纯熙一来找丹若，她就默默把自己的宝剑藏在身后。

丹若对她说：“纯熙啊，练剑不适合你，真的。”

师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师姐？”

丹若回过神来，看着师弟道：“对了闻洲，最近一直不见你，你又偷溜下山玩去了？这临近朝露大会了你才舍得回来，朝露大会有把握胜出吗？”

师弟闻言坐直了身子，大义凛然道：“我，山闻洲，堂堂南阳紫凤族族长之子，天苏门掌门之徒，一定要夺得我们组的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