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所以靓女,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别告诉我你转性开始打荣耀了。”
美宜佳的小铺面里就正对着大街的两个位置,我们一人分一个座位,黄少天担心被认出来,还是没有摘口罩,于是饥肠辘辘的我啃了两条热狗。
“因为微信不知道说什么。”我实话实说,“你不发消息,我又不知道怎么找话题,见面了你总有话说吧。”
他再次哑口无言了一阵,大概有刷新人生短时间内沉默次数纪录。
“好吧好吧,这段时间确实太忙了。”他泄气般地支起手撑着下巴,“广州天气鬼得很,去年不还搞内涝来着,昨天大暴雨我们飞机差点晚点,结果跑到杭州一看杭州也下雨……”
黄少天是越说越精神的类型,从天气吐槽到交通,嘉世训练室的空调太冷饭堂的菜太难吃,说起饭菜又不得不表扬俱乐部新上任的大厨。俱乐部能说的那更多了,保卫大叔捡的小狗和经理养的盆栽,训练营的小鬼头用训练室电脑打绝地求生被烨姐逮着全体加训……
我其实挺喜欢听他讲话的,反正不需要把所有内容听进去,带着一丢丢口音的粤普又不难听,语速节奏也不快不慢刚刚好,非常适合一边听一边神游,或者当背景音乐做自己的事情。
以前写作业的时候总觉得要听点音乐才能专心,后来有报道说这样容易分散注意力,MP3就被我妈没收了。
上了大学手机自由,除非是研究计算机算法,做一些不用动脑子的事情时,随便打开一个广播发出点声音,有效治疗拖延症,办事效率极高。
“喂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听到了,你说喻文州睡觉打呼。”
黄少天大惊失色:“才没有,你别断章取义,那天是队长有点感冒说话有鼻音,他睡觉从来不打呼,我打呼他都不可能打呼!”
“哦。”我把吃剩的两根竹签丢垃圾桶,“放心,我不会去告状的。”
“那就好——不对,我本来就没说什么,时辰十你别想破坏我们蓝雨谐友爱大家庭。”
急得大名都带上了,我好笑地学他的动作歪头看他:“所以和谐友爱大家庭最近比赛怎么样?”
他愣了愣,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写满“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的犀利:“什么风把你吹得都关注比赛了。”
“单人赛还行,上次打烟雨擂台赛差点一挑三,粉丝现在可都叫我剑圣。”他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头发,“比叶秋那什么斗神帅多了好吧,总有一天本剑圣会把那家伙斩于剑下。”
自称“剑圣”这种怪中二的做法在他做来却意外地坦荡,有时候觉得他还是小孩,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有时候又突然发觉他确实经历了蜕变,说起团队赛失利时语气平淡,眼角藏不住的锐利流转出冷意,锋芒毕露。
“你别听那些跟风瞎说的报道啊,队长手速是不突出,但主要问题还是我有些搭不上赵哥他们的节奏,让他们跟着我又不行……靓女,你一直在点头,真的听懂了吗?”
他对我毫无原则地“嗯嗯嗯”全盘接收有些无奈。
“就是坚哥退役之后你们缺近战嘛。”
坚哥是蓝雨队里原本战斗法师的操作者,年纪上来不得不退役,训练营里却没挑出合适的继任者,顶上来的狂剑士担任开团的核心又差了那么股劲。
“缺个能稳定下球的强力边攻呗。”我嘀咕,“总不能关键分全给你个副攻。”
“?”
他没能明白我的类比:“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个成绩估计不满意,把老王急得上火。”
“唉,我们也讨论过要不我来做攻坚手算了,现在职业圈剑客我第二谁敢排第一呀,什么风格我学不会。”
最后这句带着点抱怨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我难得见他眉间有愁绪却不至于烦闷的微妙表情。
“但是你喜欢吗?”我问,“转型的话,你开心吗?”
不管是电子竞技还是体育竞技,其实都挺奇妙的。
说是为了胜利,但拿个冠军的奖金养不活那么多人,要把比赛变成职业,离不开商业化发展,粉丝消费带来的盈利。
有比赛就有胜负,人往高处走,20支战队不可能水平相当,有进季后赛冲击冠军的,也有输多胜少保级边缘徘徊的,那些弱小战队的粉丝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胜利很重要,但乐趣才是原点,好不容易有机会当职业“打游戏的”,如果胜利变成一种任务,就太可惜了。
“再说了,你不转型蓝雨也不见得就输。”
“盯防打手出界前区就会有空档,场上两边人一样多,对面来抓你,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将计就计防守反击,不都可以做文章嘛。”我再次使用了一个排球梗,“退一万步讲,说不定明年天降紫微星送你们一个近战呢。”
黄少天毛骨悚然地望着我:“你没有去哪报班吧?”
“啊?”
他抱头尖叫:“将计就计防守反击,你和队长还有叶秋说了一样的话!这就是学霸的能力吗?”
“……”总之好像是被夸了,我挺不好意思的,“你还和叶秋讨论蓝雨战术呀?”
“怎么可能,是他嘲讽咳咳废话的时候我偷学来的,不对我也没认真去看他的垃圾话,就是我一贯擅长概括中心观点,他再怎么藏着掩着还是被我看穿了。”他极力否认和叶秋打了指导战的事实。
“反正我们现在进季后赛压力不大,队长也说继续这么打着,你不知道他分析战术的那个笔记本有多厚,我都不敢翻,怕晕字。”
说到最后他趴到桌子上,围巾堆叠在一起,毛茸茸的:“就是心里虽然明白现在是阵痛期,输多了还是会郁闷,什么时候能畅快地打翻身仗啊……”
这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头发乱翘的后脑勺了,白炽灯把他染的黄发照出闪闪发亮的鎏金色感。
“好啦,”我摸摸他的头,“那我来安慰你。”
他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挺直的脊背很快松懈下来,扭头从臂弯里冒出半只眼睛,声音发闷:“不要随便摸别人的头。”
“你又不是别人。”
32
这个天直接聊到凌晨一点,黄少天拿出手机一看大事不妙:“完了,老王要气炸了。”
我半夜容易肚子饿,纠结了不超过半分钟决定放纵自己,在杭州3月的冷风里吃起冰棒:“你们酒店没多远吧,要我送你吗?”
即便有口罩遮着也能看出黄少天的龇牙咧嘴:“靓女你太没自觉了,怎么说都得我送你。”
“你是在紫金港对吧。”他拿出手机一查,“萧山区离你们那怎么那么远啊?这个点没回去的地铁了吧,打得到车吗安全吗?”
“要不然还是去我们酒店……嘶这次我们没订单人间,我可以去找郑轩队长找谁啊,或者我问问叶秋他们嘉世有没有地住?”
我没有理会他的冥思苦想,打开美团的订单界面,朝他晃了晃:“我提前订了酒店。”
他被我的先见之明惊到:“你果然蓄谋已久连酒店都订好了。”
“还那么近!”离美宜佳只有一百米距离。
我哼哼一笑:“这附近有一个蹦极我老早就想玩了,正好这次过来,住一天明早去玩。”
他反应激烈:“你一个人去玩蹦极?!”
这样一吼把我整迟疑了:“呃,蹦极还要带紧急联系人吗?”
黄少天盯了我半晌,不知生什么气,接下来的路都没有说话,直到把我送到酒店才来了句:“你以前说一起去玩的。”
有这回事?
我震惊的目光让他更生气了:“高一的时候,你说等成年了一定要去蹦极,我说我也想,你就说到时候一起谁不敢跳谁是小狗!”
……
我看看天看看地。
好像可能大概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我票都买好了,”我低头翻订单,“现在退款要扣手续费哎……”
一场比赛几万上下的黄少天忍辱负重,忍无可忍,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阴阳怪气:“那你去跳咯。”
求生欲让我拽住他的围巾:“别,别生气天哥,我错了,我欠你一次。”
他转过身来,电梯门在我们身后开了又合,因为这个点没有人出门,停在一楼没有移动。
大概是我诚恳的模样打动了他,黄少天转了转眼珠:“你什么时候放暑假?”
我回忆了一下校历:“应该是七月上旬。”
听到这个答案他再次散发出黑气,我紧急改口:“不过有两周考试周呢,我这学期只有四门要期末测试,中间很多空闲的。”
他咂咂嘴:“那你还是专心考试吧。”
“没事啦,”我打哈哈,“大学是过关制嘛,我又不保研,平常分也够,考试抱抱佛脚没问题的。”
他狐疑地打量我,似乎是在纠结我话中的真实性:“这可是你说的。”
“总决赛不出意外是六月底,你有空来看。”想到我那句“扣手续费”,他咬牙切齿地补充,“飞机票和门票我来出!”
仅存的情商让我没有问出“蓝雨能进决赛吗”这句话,不过黄少天作为青梅竹马多了解我啊,看我眼神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气到翻白眼。
“不是蓝雨也来看!总决赛是荣耀最精彩的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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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小心翼翼地拿出房卡,努力控制着刷卡发出的动静,一厘米一厘米地推着门把手,门内却响起喻文州的声音。
“少天,回来了?”
原来喻文州根本没睡,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腿上还放着他那本笔记本。
“队长,还没睡啊。”他说了句废话。
“经理没有赶过去抓你吗?”
实在是黄少天脸上的阳光灿烂藏都藏不住,喻文州也没忍住开起了玩笑。
“老王哪敢来打扰我——”过于飘飘然差点把心思抖了个精光,黄少天紧急捂嘴,“队长,不带你这样的。”
喻文州没有回答,眼神揶揄意思很明显:我哪样了?
黄少天三两下卸下围巾口罩,往床上一倒,赶在喻文州催促他洗漱之前,还是没憋住:“我不放弃了。”
“嗯?”
沉默寡言不是他的人设,但此刻内心再怎么万马奔腾蜂飞蝶舞也没法跟喻文州倾诉,最后他只是握紧拳头挥了挥。
“我要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