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少年失踪了般不闻任何消息。魇蚩国都内每日的乞神节声势浩大,举国同乐。
嫽姎坐在巷间愁闷地喝着茶水,赤华在她手里不肯开口,本可用搜魂,然赤华本身就是孤魂得道入途,她若用之,以她强悍的神力,赤华受不住便会魂消天地。
可看着赤华那暗戳戳得意的模样,几次三番她都忍住了要拔拾非砍向他的冲动,无数次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他都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鬼,万不可冲动屠之。
虽然很想拔剑屠之,可绎心每次在她耳边叨叨:神主,神主,冷静,冷静,冷静是一种高尚的美德!
高尚个xx!
凰烛手拿着一根糖葫芦,眼睛滴溜转,“要不然,我们直接将这厮押回神域,直报神庭后便撒手不管”,这是她这只小凤凰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办法之一。
嫽姎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简单”,夺一王王朝气运,这样的谋算定是百年之久,或许更早。
神同妖物有所勾结却瞒得滴水不漏,嫽姎端起茶盏,袖口清白的衣袍拂膝而垂,腰间所挂拾非岿然不动。
忆起那日在无尽河之上帝嗔所言,她心亦有疑惑。可她不可宣之于口,诸多事,只能深埋心底。
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小贩之声络绎不绝,烈阳炙烤,人流涌动。
深红色沉寂的宫墙,青砖灰瓦,两位内侍打扮模样的人手拿皇榜张贴于告示墙上,立时便有人纷纷上前查看。
内侍宣读:“今有将军之疾,世所罕见,重金召医入内。若治之,则大赏”。
魇蚩只有一位将军,这位将军同时也是皇子。魇蚩利剑即指此位,靠着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魇蚩得以开疆拓土至此,声名远播。
有疾?
那日她所见的魇蚩少年,对孤桑的态度过于注重,她有所起疑,此后调查过后得知那少年便是魇蚩的将军。
那晚所见,他可不像有疾在身的模样。
如今内官却对外宣称有疾?
身旁一老妇,头发花白,神情忧虑,“将军这疾啊,由来数月已久,只见频频寻医士,却不见喜讯传来”。
“是啊是啊,希望早日传来将军的好消息”。
众人纷纷附和。
数月?可那少年分明康健得很,骨骼清奇,实乃修仙佳才。
赤华曾说忏悔,忏悔什么?依着赤华那副模样,当是识得那少年许久,可那少年却丝毫不知情。
思及此,嫽姎抬手揭过那皇榜,“我来”。
众人见一姑娘揭过榜,诧异纷纷,一时骚动不断。
内官上下打量着,“你是哪里人士?习的是医?”。
嫽姎自然答道“无根人士,修的是道,无来处也无归处”。
“道?”。
“是也”,嫽姎掌心一翻,飞跃舞动的水龙便出现在她掌心,逼真至极,“这便是我修的道”。
水龙跃至上空,瞬时变大,隐匿云层,龙啸雨至,簌簌而落,须臾,整个魇蚩便落满了雨。
立时瞬收,百姓惊呼神奇。
内官见之,便将嫽姎迎入了皇宫。
宫墙内院,守卫森严。出乎预料,她并没有直接去往皇子住所,而是被引进一处小院。
内官头低垂,对嫽姎恭敬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只余一黄衫小丫头随侍在侧。
隆重的皇榜,随意的态度,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隐匿了什么。
嫽姎扶额,若是那景阳小神骗了她,她一定杀回鸣銮殿给景阳好看。
“你名为何?”。
“回仙长,奴十三”,小丫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俏生生的模样,明明灵动活泛,拘谨的神态动作却显沉闷。
“十三,这春芳苑此前可否有人住过?”。
嫽姎四下打量,枯草不多,墙面斑驳,虽打整过,也可见荒颓。
“有过,之前从宫外头招来的医士不过在这儿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嚷着闹鬼了,内官便将这些个嚷着闹鬼的医士带出了宫外”。
十三恭敬答道。
“闹鬼?”,嗯?行什?
打量的眼神一顿,嫽姎看着屋脊上的双翼少年眨了眨眼。
少年双翼泛紫,越靠近背部,羽翼洁白色越深,一身紫袍随意搭延在瓦房上。
“是的,不过好生奇怪,我自十岁起住在春芳苑,从未听闻过什么闹鬼之事”。
十三念念有词,故而每当那些医士说闹鬼时,十三都不是很能理解。
“那可能是因为这只鬼独独对你生了善意”。
“仙长说的什么?”,十三听不清,再次询问到。
“没什么,我说可有果腹的东西?”。
“有的,有的,仙长稍待”,十三行了礼便欢快离开。
片刻后,嫽姎看着桌上的吃食陷入了沉思。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再无其他。
十三看着仙长不语的模样踌躇再三,忐忑地揪着衣角,“抱歉,仙长”。
“你的呢?”。
“什么?”。
“可是我吃了,你今晚便捱饿了?”,嫽姎看得出这春芳苑条件不算好,却没想这么不好。
“我不饿的,仙长,我晨晓吃了,仙长,你吃便是!”,十三摆摆手,但肚子这时候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嫽姎取出乾坤袋,没想到此前备下的吃食竟有了用处。十三睁大眼睛看着嫽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样又一样她未曾见过的吃食。
“吃吧,仙长我有的是吃的”。
嫽姎抚着她的头如是说道。
屋脊上的少年眸光一闪,似被这儿有趣的事儿给吸引了。
“仙长,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不,是仙!”,十三一边吃一边囫囵说着。
藤椅上的嫽姎慢悠悠地喝着茶,“傻丫头,你见过几个仙人啊,就这般说。若是你以后有人随意给你吃的,你是否也会这样说?”。
十三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从小到大,只有仙长问过我会不会捱饿,宫里的人不会喜欢我的,因为我不能给他们银子”。
“你父母亲呢?”。
“他们不喜欢我,自小便将我卖了,换与弟弟吃食”,十三好喜欢好喜欢手中的点心,模样精巧,入口即化。
这是她十五年来,最喜欢的一天。
嫽姎不知说些什么,只道,“我在的这几日,你日日都可这样吃”。
“谢谢仙长!”,十三开心地眯起了眼,复而又问“仙长,我会长生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嫽姎反问。
十三点点头,这是很多话本子里都说的。许多凡人都想要长生,想要遇仙,遇神,成仙,成神。
“你想长生吗?”。
“不想,人活着好累啊,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关心我的人,长生不好的”。
“是啊,长生不好,一点都不好”。
嫽姎接过她的话,“可是,为何仍有那么多人依旧想要长生呢?”。
此题无解,十三收整完,便倚靠在床榻上打起了盹。
嫽姎将她抱上床榻,盖好被褥。十三酣然的睡颜,想必是很久不得饱腹了,今日松懈,入睡极快。
深夜俱寂,神思飞动之间,灵神出窍。
昼日里,这春芳苑有人把守,不得随意出入,只待夜里,嫽姎悄悄探查一番。
万籁俱寂,整座皇宫却灯火通明,尤以皇帝居所太和宫为甚。
守卫森严,不见人进,也不见人出。
“很奇怪,这皇城……”,识海内的凰烛显出身形来,银发在月光下渡上一层光泽。
“你也察觉到了”这偌大的皇城若是以卦象看之,除去周围赘余屋舍,嫽姎再清楚不过。
“既济卦!”,凰烛惊呼出声。
“事既已成,水火相交,六爻各得其阴阳之正位,故为既济”,可是现在这卦象已变,“既济,宜守正道,你可见变数?”。
凰烛点头,“变数已生,存于皇帝寝宫及孤桑所在,或许这既济卦会成未济卦”。
她看得到,现下子夜时分,以皇城为点,向整座魇蚩城辐射,死气弥漫,生机隐退。
这座城,牵扯因果之大,或许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已经是了,未济卦”。
方才晴朗一片的星空,此时乌云遮掩,庭中的少年神伤地垂下眼眸,瑰丽的容颜中带着彷徨。
“将野?”。
少年抬头,见月下神君光华曳地,纯澈的眼眸直看向他。
神君身后的小凤凰显出一半地身影来朝他俏皮地打着招呼,“嗨!小将军!”。
嫽姎一掌呼在他肩膀上,“你那么大个将军,住的地方看来也不比我大多少,怎么,你皇帝爹虐待你啊。”
将野呆愣原地,这不是神明么?怎的如此随意?
“废话不多说,你是不是知晓这皇城内发生的种种奇怪之事”,嫽姎开门见山,毫不拖沓。
沉默半晌后,将野不答反问,“神君,是不是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必须二选其一,这样才可有活路”。
嫽姎也不知如何回答,她也曾遇到过,那年下山除魔,那招魂幡,她也无法抉择,自那之后,她便深觉世上诸多事不是努力即会有结果的。
“我也不知道,世间很多事,我也不明白”,嫽姎叹息,“我曾为此付诸努力,可有人告知我是无用功”。
凰烛看漂亮的少年眉宇间染上了愁丝,她心有不忍,“为何不能两全?”。
少年侧头,眼睑覆上月华,眸中映出凰烛的模样,“世间安得双全法,叫我两不负”。
“孤桑灵种在你体内,你无法负这些百姓,也无法负生养你的皇帝”,从一早嫽姎就猜到孤桑神树还有一枚灵种在他体内。
孤桑神树与天同生,与地长寿,在将枯死时会诞下两枚灵种,一枚已被赤华所毁,而另外一枚则在将野体内。
“什么?”,凰烛震惊,“以身负灵种,用你全身精血蕴养,灵种离身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好歹毒的做法,这样蕴养而出的灵种不仅承接天地气运,还有人气,集三气于一身,集王朝气运于一身,天地间唯此一枚。
故而,神域的那位神想要的是这枚灵种,弥补道缺的灵种。
很久之前的那些神明陨落后,新诞生的神明,无论谁,道难以大成,无法踏入真神之境。
因曰,道缺。
微风沉寂,一片树叶向嫽姎袭来。
嫽姎推开将野,一息之间,那树叶便将身后的树劈为两半。
是影子。
发出袭击的,是一影子。无面容,无呼吸。他盯准了嫽姎腰间的乾坤袋,里面装有赤华。
拾非在手,嫽姎紧握不发。
将野和凰烛神色戒备,却看不到眼前的影子,只有她一人看得到,可见修为在她之上或与她同平。
这气息,她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几跃上下,影子跃出皇城,几乎瞬息,嫽姎紧随其后。
一剑向前劈去,影子闪躲,嫽姎不舍,旋身加速,于最后一刻立于影子前方。
影子止步,侧剑,刹那即发。一剑化三重,虚影变幻,带着锋刃的剑气,嫽姎闪躲,手腕不慎落下血痕。
趁影子进攻间隙,拾非顺风划过影子颈间,回转到嫽姎手中。
须臾,影子闪遁不见。
一同不见的还有她的乾坤袋。
回到春芳苑的嫽姎看着在自己躯壳面前转来转去的紫袍少年——行什,她双手抱拳,上下打量着行什。
“是我睡觉的尊容令你沉迷不舍?故而趁我神魂出窍时独自偷窥,少年,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行什身躯一僵,翅上浮动的羽毛随之不动,好像一尊雕塑。
“都说闹鬼,我瞧闹的是你吧?”嫽姎戏谑,“白天就瞧见你了,不藏头也不藏尾,就那么嚣张地坐于屋脊上,生怕邪修不知道你是屋脊走兽,把你抓了去!”。
嫽姎恐吓道,像是在吓唬小孩子。
行什轻哼一声,“神域天神都像你这般无聊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清俊的面容不屑,企图遮掩着方才偷窥的尴尬。
神魂回躯的嫽姎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可不是,也就只有我才这么话痨了,话说你堂堂一个象征躲避雷火保太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