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岩本就这几天预感不祥,又听林玉这样说了更加怀疑,“林先生,你说。”
“只怕……往后就没办法教你了。”林玉说着,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双目竟泛起一层泪光,骆岩的心都跳漏了几拍。
“林先生这是怎么说?我哥又说什么了吗?”
林玉只能含糊其辞,便说道,“我不日就要到礼部报到,不在国子监了。”
骆岩听了,果然暗合涣卦卦象,但仍未死心,“若我低下头求求他……”
“不必了崇山,这也是早晚的事,只可惜没能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有些遗憾罢了。”林玉说着,伸手用指背轻轻拂过骆岩的下巴,随即又十分隐忍地将他推开,骆岩一边是林玉的“温柔乡”一边又气二哥背地搞鬼,一时间心乱如麻。
“林先生,我知道在你们心里我一直不成器,但今日我骆岩发誓,绝不让你离开国子监。”骆岩说着,转身边走,林玉伸手拉他只来得及扯到那件锦袍的袖子。
林玉听着他走远了,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九品,也要做这么多不愿意做的事。林玉莫名想到骆峻,不知他又做了多少勉为其难的事,只是这次少不得因为自己的挑拨,骆岩又要跟他闹一场了,林玉心中愧疚,然而自己也势单力薄,又有什么资格反抗?思及此不由得潸然泪下,方才的眼泪也并非逢场作戏,只是林玉对骆岩的感觉太过复杂,自己又太过古板,一时难以接受,若真的对骆岩无情,又何必在太子面前百般推辞,但林玉平日里从不与他们狎玩,对男人之间的感情很是迟钝,以至于越剪越乱,深陷其中。
却说骆岩那边气势汹汹的去找兄长理论,走到门口却听人说骆峻傍晚被吏部尚书叫去,至今未回。其实是骆峻知道调离林玉之事迟早会被骆岩知道,便防着他来找自己说情,只是他当时与林玉商议徐徐图之,让骆岩慢慢接受现实,不曾想林玉那边已经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卖”了。
骆岩见寻不到骆峻,越想越气,叫小春驱马回家。进得屋里,秋月及绮儿见他面色不善,忙问怎么了,骆岩也不答话,只说把他那件织金云锦的袍子拿出来,那件衣服是之前夫人赏的,华贵的很,骆岩除了夫人生辰那天穿着让她高兴高兴,其他时候再没穿过,说是太扎眼了。
“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穿那件来,”秋月问道,骆岩只说外面有约,秋月只好替他找了来,又见骆岩换了华服,精心打扮了一番,装了许多银票就走了,秋月只觉得不对劲,偷偷跑出去附在小春耳边道,“你看好了三爷,有什么事就去找林先生。”
小春摇了摇头,“怕是行不通了,我们方才刚从林先生那回来,出门时候三爷看着就不对。”
秋月心下一沉,“那也得先去找林先生,我这心突突的直跳,只怕今晚要出什么事,总之千万不可让二爷、老爷知道了。”
小春一点头,“放心吧秋月姐。”
骆岩坐在车里沉声道,“走,去摘月楼。”
小春答应了一声,心说三爷有日子没去那了,今日想必是心情不好,但他以前倒是常去那边,于是小春便也没那么担心,驾车朝摘月楼走去。
到了楼里还未进门,门口的姑娘见了骆岩便先稀罕起来,“什么风把三爷吹来了?”
骆岩也不搭理,径直走了进去,老鸨一见是他也喜上眉梢,忙招呼人过来服侍,“三爷来了,最近我们这来了好多新人,个个才貌双全,您来看看?”
谁知骆岩将一沓银票拍到老鸨胸口道,“去跟所有人说,今晚大家放开玩,都记在骆家三公子的账上。”
老鸨颤抖着数了数银票,答应着跑过去传话去了,不一会儿楼上楼下传来起哄的声音,“三公子敞亮!”
小春在旁边吓得脸都白了,这摘月楼是京中最高档的地方,不像那些庸脂俗粉扎堆的勾栏,里面多是官妓,来的也都是王公贵族,这一嗓子岂不是喊得人人皆知了。
骆岩昂首进去,对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们点头致意,老鸨早拉来六七个新来的姑娘,一水儿的年轻貌美,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骆岩挑也没挑,左拥右抱的全带走了,小春不能进去,只得在门口看着三爷带着一群姑娘走了进去——但平时他都喜欢上二楼露台,那里格出许多单间,视野又好,谁知今日竟坐在了一楼大堂,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什么小曲,骆岩便大大咧咧搂着几个姑娘坐到了前排,还带头叫起好来。
原本二爷和老爷就已经嫌他太过招摇,今日这番招摇,只怕是和游街没有差别了。小春护主心切,心想万一被二爷知道还不一定会怎样呢,于是想起秋月说的话,忙马不停蹄的去找林玉去了。
林玉正在房中读书,他心中烦闷的时候就读读书来平息,只是今晚怎么看都平息不下去,一个时辰了连一页都没翻过。正坐立不安之际听得有人敲门,林玉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他原以为是骆岩来找他,怕的也是骆岩来找他,在门口踌躇良久才开了门,却看到小春在外面。
“你怎么来了?你家少爷呢?”
小春也来不及拘礼,开门见山道,“林先生您快去看看吧,三爷怕是疯魔了!”
林玉吓了一跳,只当是自己刺激得太过,骆岩去大闹考功司,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小春又说道,“也不知林先生在屋里和三爷说了什么,回了家就换上衣服去了摘月楼,去也就罢了,还抛头露面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现在正在堂内搂着几个水灵的姑娘捧角儿呢,这要是让老爷知道,只怕要关他一个月禁闭……”
小春着急说话口无遮拦,林玉听着这话倒有几分是在责怪自己——但他确实没有什么好辩驳的,确是因为自己故意激他,才让骆岩这般无状。林玉又急又愧,也来不及说什么便赶紧换了衣服随小春去了摘月楼。
却说骆岩在台下被左劝一杯右劝一杯,已经微醺了,台上正唱西厢里的张生梦莺莺,张生是一个俊俏的姑娘扮的,两人在台上缱绻缠绵,看得骆岩心中一股无名火。
“三爷怎么了?若是不爱听戏,姐妹几个去楼上为您弹琴吧。”怀里的姑娘虽是新来的,却十分有眼色,看出骆岩心情不好。
“不了,去哪都一样。”骆岩叹道,另一边的姑娘便及时为他满上了酒,问道,“三爷有何不快不妨说说,我们也好为三爷尽份心呢。”
周围几个姑娘便一齐应和着,仿佛一窝挤在一起的莺莺燕燕。
“三爷不说我便猜猜,想是为情所困……”
“怎么可能,三爷这样的相貌人品,情场上难道不是无往不利?”
“那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了,就像这戏里一样,莺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不许她和那书生一起,是一个道理的。”
“那可就难了,配得上三爷家世的女子可真不多啊……”
骆岩不说话,几个姑娘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瞎猜起来,谁想还真被猜对了。骆岩心中越发烦闷,见台上的张生做梦,梦中莺莺与他相见,便叹道,“难道以后只能梦里相见……”
姑娘们见他伤感,反倒不敢言语了,骆岩想起今天自己是来放浪形骸给骆家丢脸的,便打起精神笑道,“说着玩玩罢了,梦里见哪有亲眼见好啊?快来让我瞧瞧……”
说罢,便拉过身边的姑娘细细瞧人家的眉眼,姑娘佯装害羞躲开了,骆岩一把拉过来搂入怀中,捏住她的下巴道,“怎么,不让看?”
周围的姑娘都笑着起哄,怀中的女子也脸颊绯红,小声道,“三爷规矩些,若想细看不如去楼上……”
骆岩顺手摘下一个戒指,扔到女子怀里,“小爷我就要在这看。”
女子掂量着那戒指出去能还多少银子,便乖乖不说话了,旁边的姑娘们见状也纷纷扑上来撒起娇,“求三爷也疼疼我们呢。”
骆岩张开双臂向后一靠,笑道,“我怀里藏了几颗金珠子,谁找到就是谁的。”
姑娘们便笑着伸手从他袖口、领口探进去,也不知摸到没摸到,反正拿到什么就是什么,骆岩统统都给。楼上的客人打眼一瞧,楼下一位公子衣衫凌乱身边围着一群美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就是刚才那个骆三公子?”
“不就是骆丞相家的三儿子吗?”
“骆峻骆大人那样正经,谁知养出这样一个混世魔王……”
骆岩慵懒靠在椅背,任凭姑娘们将他衣服扯乱,什么玉佩扇坠香囊都被拿了去,他抬眼看了看楼上的客人,还对人家笑了笑,忽然骆岩眼神一凛,伸手将摸到腰间的一只手拉住了。
“这个不能给你。”骆岩拉起那只又白又细的小手,放到嘴边轻轻亲了一下,“给你换个别的吧。”
姑娘被他撩得手一软,一块玉佩掉了出来,但比起骆岩身上的东西确实显得有几分粗糙,似乎还没有完成。
骆岩将那块玉佩揣进怀中,顺手搂着姑娘的腰揽了过来,正要继续只听得“砰”的一声,接着骆岩坐的椅子狠狠歪了一下,差点把他晃到地下。
“谁在……”骆岩刚回头要骂,见了来人忽然闭上了嘴。
他喝得晕晕乎乎,有些难以置信,一瞬间还真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对面那人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看来不是做梦,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