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水伤:“……”
她抬头看着那些刀剑又飞回到空中,刃上的鲜血缓缓滴落下来,在窗前下了一阵血雨。
她脑子里面一片杂乱,完全不能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她唯一能明白的就是丘执玉故意在她睁眼的刹那弄这个给她看,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盯得她想给丘执玉打一顿。
“怎么样?”丘执玉倒还万分关切地去问她,“你现在亲眼看到了。”
傅水伤说不出话来。池之澈却是挤过去,一把抱住丘执玉的肩,恳求道:“执玉给我玩玩!”
丘执玉朝她伸出手,池之澈便握了上去。她也能控制那些刀剑了,便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向下一挥,“去!”
言出剑动,又带来一阵血雨。池之澈伸手去接了一捧,感叹道:“好爽。”
她要是真的有法力就好了。
而傅水伤脸上已一片空白,她终于开了口,“……这是个什么东西?”
“阵法。”丘执玉解释,“能将皇宫中所有人的刀剑都吸引至此,若有人接近长明楼,他的刀剑便会回到他自己身边,把他杀死。”
“也可以如我和池大人这般,操控那些刀剑去杀死远处的人。但需得先确定那一带没有自己人,否则便要一起被杀死了。”
当年那男皇本就是为了同归于尽,自然拼着最后一口气,不分敌我全都杀了。她们却不能如此,还是要小心翼翼避开自己人。
傅水伤发着呆,好似是听了,又好似什么也听不见。她再开口,已开始胡言乱语了,“这阵法……它如何能知道什么是刀、什么是剑?不过都是钢铁所制,为什么不把铁桶吸走?”
“——倘若我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是丘大人手里的一把刀,而丘大人你也只把我当做一把杀人的刀。那我凭什么不是刀?它能把我吸走么?”
她前面的话还算是刨根问底,后面一句却已简直算得上是找茬。池之澈都满脸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丘执玉却还认真解释,“被人用来杀过她人的东西——即使并未真的杀到,几日之内也都会带着主人的杀气与被害者的怨气。阵法借此认出哪些是凶器。”
长明楼上空本也不止刀剑,还有长枪与匕首,甚至有木棍。
而朱向明与池之澈早已让她们自己人提前准备了另一把许久未曾用过的兵器在身边,等所有人的刀剑被收走,她们便拿出来。阵法只在开启时吸引那么一次,那之后,有刀的人自然远胜于赤手空拳。
“这阵法不会将活人吸走,我也没有把你当刀。我把你当人的。”丘执玉还不忘安慰她,“别担心。”
傅水伤看着窗外,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有这么好的东西,当年陛下逼宫之时,先皇怎么不用?”
“先皇根本不知有这样的东西,连陛下也是继位后意外得知的。”丘执玉道,“三百年前那男皇与宫中之人同归于尽后,他一个在宫外躲过一劫的男儿回来继位。”
“那新男皇听说这些事,又查到老男皇所作阵法不过暂时关闭,只要以他血脉后人之血为引,便能够再度开启。他便来长明楼试了——可他怎么也无法开启阵法,他甚至怀疑自己并不是老男皇的孩子。”
“而他却很快发现,他的姐妹兄弟皆无法开启,他的姑姑——那老男皇一母同胞的妹妹却可以。”丘执玉不知为何地笑了一下,才继续说,“孩子是女人生的,男的哪有什么血脉?老男皇的血脉属于她的母亲,延续她母亲血脉的,是母亲的女儿、女儿的女儿。男儿半点用也没有。”
“那位皇姑意识到不妙,怕被新皇杀害,便逃走了。皇帝没能找到她,阵法也再未开启,渐渐便被人遗忘。”
“直到陛下发现,便找到了当年那皇姑的后人,”丘执玉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向她借了点血。”
似乎全都解释的通。傅水伤却总还想要再找些问题来问一问。她好似希望能找到一个不合理之处,来证明这阵法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可她当然也知道这阵法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此,越不合理,越说明世上有她暂不能理解的神奇东西。
傅水伤又往窗外看了看,突然说:“……我下去冷静冷静。”
她直接转身下了楼,丘执玉便在她身后说:“别走太远,有事便回来。阵法开启时只有我们三人在长明楼中,也只有我们能出入。这里很安全。”
傅水伤半个字也没回答,匆匆地下着台阶。
她这样子实在算不得正常,池之澈便又看了一眼,问:“她怎么了?”
“她没见过,所以她不相信世上有什么修道、法术、阵法……这样的东西。”丘执玉说,“她现在却亲眼看见了,应是有些难以接受吧。”
傅水伤已跑了下去,池之澈以为她听不见了,便不由感慨:“不是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井底之蛙,她不能这么蠢吧……”
傅水伤:“……”
她顿了一下,在回去把池之澈踹下窗子和继续下楼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宽容大度地选择了后者。
楼下不远处便有无主的马在乱跑,她随便抓了一个骑上去,朝有人的地方去。她很快便看到了熟人——入宫时和她一起杀第三营的那些镇国军。
原先那小首领也看见了她,倒还客气地主动与她打招呼,“是你?你怎么还在宫中?”
傅水伤本已要转身换个方向了,听她说话却才想起,她先前杀的那个镇国军男兵不过是个叛徒而已,这首领不至于为他报仇,便又停了下来。
她们好似是专门对付第三营来的,此时依旧在与第三营残部作战。傅水伤往前看了一眼,便走过去表明身份,“我其实是明镜府的人,我来帮忙。”
她也不多说,更没管首领什么反应,上去就开始“帮忙”。她只想静一静,便把自己彻底放空,挥着刀乱杀。
本来便都是依靠兵器的普通人,手中有无刀剑就是天壤之别。镇国军手中有早已备好的新刀,杀敌简直如割韭菜一般。何况还有丘执玉和池之澈在长明楼上,看到有叛军聚集在一处便让刀剑飞去,逼得他们只能分散开来,越发地好杀。
傅水伤根本还没有尽兴,眼前这些男人便已死光。她只好抱着刀在旁叹气,看着其她人收拾战场。
但她总算是平静了许多,便让马自己随意走着,又回头去看长明楼上黑压压一片的刀剑。
无论她怎么想,世上都的确是有修道这些东西。她改变不了,她苦练多少年也比不上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丘执玉——如果此时丘执玉愿意,她一挥手就能把自己剁成肉泥。
那她要停在这里,震惊、茫然、最后绝望吗?
——她当然是要去学。
傅水伤骑着马慢慢走着,一面低头思索。她想她身边就有一位仙尊,而她除了对仙尊毫无尊重,从未信过什么仙尊,背后骂人死骗子,当面对人冷笑翻白眼……以外,应当也没惹到过仙尊。虽然她和仙尊没有丝毫情谊可言,但她相信以她们之间的情谊,仙尊一定……说不定会愿意教一教她。
她早已忘了丘执玉的交代,胡思乱想着,人便不知不觉地走远了。周围寂静无人,她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便回头向着高耸的长明楼走去。
但她忽然又停下了。
隔着一面墙,她听到另一边有轻微细碎的声音,似是有许多人站在那边,却全都安安静静不敢出声。
她想去看一眼,又想自己都能听到她们声音,对面的人应当更是能听到她的马蹄声。她便悄悄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背,让马自己跑远了。
果然另一边先有脚步声传来,又很快停住,有男人的声音问:“走了?还要去看么?”
“看看吧。”另一个男人道,“别出什么差错。”
傅水伤便握着刀站在墙角下。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暂且停住,不再发出丝毫声音。而等那两个男人跳到墙上,她立刻便将人扯下来一刀一个,又抓着他们手臂,悄无声息地放在地上。
随后她又故技重施,静静地等在墙下。她想要是另有人来查看,她还能再来这么几次。
然而并无人来,傅水伤失望得很。她很快又想既然没人来找,那想必另一侧的人很难注意到此处,而这两个人也不过是无人在意的小角色。
她便直接扒了其中一人的盔甲穿在身上,翻墙过去。
墙边的确看不到旁人,她顺着声音走了几步 ,才找到前面一队人马。这些人身上的盔甲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却并不属于东扶任何一个军队。
而他们团团围着的中央,正停着一辆铁壁铜墙的战车。
这些人手中皆有兵器,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没被阵法吸走,还是如她们一般早有准备。
——无论哪一种都是棘手。
傅水伤便警惕起来,一边假装自然地走去,一边努力支起了耳朵。
她听到那战车里有一女一男在说话,男人声音里带了些焦急,“……你不是说她们那仙尊是假的,天照宗少主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么?那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应当问你吧?那阵法一看便是皇宫中早已有的,恐怕要上百年了。你做了十几年太子,你自己不知?”女人的声音倒是不紧不慢,带些嘲讽的话说完,又安抚道,“怕什么,你们手中兵器不是尚在么?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待我成事,让你做一个东扶皇帝不过轻而易举。”
男人便也很快安定下来。又问:“我只要杀了危鸣晨便可,是么?”
“是。”
竟然是那前太男,被她随意逛了逛就撞见了。另一人……倒像是前太男所请的仙尊。
傅水伤已走到了那群人身边。她正要找个位置把自己塞进去,却忽然被战车旁一个骑马的男人叫住了,“你是谁?过来!”
傅水伤低着头没敢回答,她还在想该要如何应对,那人却好似已察觉她身份不对,直接道:“把她拿下!”
不,这不对。
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听了那么多戏文。别人不都是这般混入敌军的么?怎么她就被发现了?!
……算了,混不进去就全杀了吧。拿着前太男的头去邀功,危鸣晨不给她几百两黄金可说不过去。
她还未适应什么“仙尊”的存在,只是一眼扫去,觉得自己对付这些人并非什么天大的难事。而那说话的男人也突然砍了过来。她挡了一下,退回到墙边。
忽有一辆马车从她面前疾驰而过。拉车的马似是疯了一般,跑得极快。可当经过那辆战车之时,却又瞬间停住。那马甚至跪了下去,双腿在地上磨出一道血痕。马车更是险些翻倒。
它方一停稳,前太男身旁的人又一箭射去。那箭上应是带了炸药,钉入车身后便是一声巨响,将车厢上半化作碎片,露出马车中的景象。
危鸣晨正坐在其中。
她看起来有些许狼狈,却也还坐的端正。车厢忽地炸开,她也只是扶着残余的木板,平静地向前太男那边看了一眼。
最后又看向了傅水伤。
傅水伤与她对视,难免又叹起了气。
她想不明白她们的皇帝怎么能蠢到这般地步,竟被独自带到了前太男面前。而这蠢皇帝还看着她,好似在等着她前去救驾。
——她又不好不救。怎么说也是丘执玉的朋友。况且危鸣晨和赵得真两个女人相斗的话,她尚且可以袖手旁观。危鸣晨和前太男,却又另当别论。
男的没这种资格。
傅水伤便砍倒眼前几人,跳到危鸣晨的马车上,站在她身后。
她此时才想起那前太男马车里尚有一个不明底细的仙尊,便想要问一问危鸣晨她们的仙尊又在哪里。而她还未能开口,对面那前太男先压着声音,状似沉稳地叫了一声,“……鸣晨。”
傅水伤与危鸣晨一同看去。可那前太男躲在战车里,一丝影子也不能见到。
——而危鸣晨却坐在破碎的马车里,几乎是一览无余。
傅水伤又想叹气了。她总算尽力憋住,决定干些比叹气更有用的事。便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忽地跳到那前太男战车之前,往车身上砍了一刀。
她顺手摸出一颗金珠,让它沿着刀身滑去。金珠接触到车壁便霎时爆炸。她在那之前回到危鸣晨身边,看着车厢碎裂,露出其中的人来。
而傅水伤才又想起了战车里的仙尊,多少便有些紧张。可她却并不见马车里有之前说话的女人。
只有前太男一人。他被车厢碎片砸中,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看起来终于是比危鸣晨狼狈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