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丘执玉便匆忙进了皇宫,而傅水伤也提着刀去了明镜台。
监斩的人是祝泉,叶边舟并不在。傅水伤便想这骗子还算是惜命,说会在这里,也只不过就是说说。
太阳升出来时,一切准备就绪。她们便将赵得真押了过来。
今日赵得真格外安静,虽目光凶狠地盯着众人,可却不言不语。傅水伤本以为她多少会说几句话,或许还会破口大骂,可明镜府的人验明正身时捏着她的脸检查,也不见她说半个字。
直到被推到断头台前,她也还是丝毫声音也不曾吐出。
傅水伤不免要怀疑赵得真是否是在雁翎府里受了什么虐待,便回头去看了祝泉一眼。
祝泉却以为她是在等待指示。她抬头看了看清晨初露的日光,低头便道:“时辰到了,行刑吧。”
傅水伤又低头去看赵得真。
赵得真也侧头盯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可又始终安安静静。傅水伤与之对视,恍惚间似乎看见许多黑色雾气从她身上冒出来,一些逸散出去,另一些却凝成黑线,缠绕在自己身上。
她凝神去看时,一切又转瞬消散,似乎只是她一时眼花。
而她昨夜压下去的杀意又起来了,她眼中只见得的到赵得真,一时连什么朱向明什么造反都忘了。她只想要如往常一般,手起刀落,恢复平静。
她便双手握着大刀举起,又用力砍了下去。
那刀自然没能落下去。
朱向明不知如何地出现在她身前。她同样地拿了一把大刀,挡在了傅水伤的刀下。
刀刃之间擦出了火花。而傅水伤的刀即便是受到了阻止,也还是压着朱向明的刀向下几寸,让刀背打在了赵得真的肩上。
那力气绝对不小,可赵得真依旧未曾出声,连一丝痛呼也没有。
傅水伤便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已清醒过来,便挑开朱向明的大刀,去到祝泉身边。
这十日间她们一直在等待着朱向明的动作,可朱向明始终毫无反应。她们便明白此时一定会发生些什么,皆严阵以待。周围明镜府的府兵也都迅速围在了祝泉身边。
朱向明却是凭空出现的。她看起来似乎是单枪匹马,并没有其她人跟随。明镜府的府兵便朝她射了几箭,被她一一挡下。
但很快空寂的明镜台下便传来了马蹄声,那显然是朱向明的人来了。她们远远看着,便知人数是她们数倍不止。
祝泉当然也不准备送死,直接道:“走!”
她们转身便撤了。而身后赶来的京都卫军已反过来朝她们射箭。傅水伤时不时回头去挡一下,又忽地皱眉看向了祝泉。
这位雁翎府的府司显然也是会武的,只不过实力一般。而当有一箭朝她射来时,她竟是下意识地扯了把身后的府兵。
那府兵正竭力去阻挡飞来的箭矢,对祝泉根本就毫无防备,便被一箭射穿了胸口。
来时的路上已有许多死去的府兵了,傅水伤不由蹙眉去问:“你对她们……”
“怎么?”祝泉见她武功高强,竟又直接躲在了她身后。她仿佛知道傅水伤是看见了,便也去扫了眼那些倒在路上的府兵。
“唉,真可怜。年纪大了,看到后辈们就这么死了,真是心痛。我夜里睡前一定给他们烧香祭奠。”她神色怅然,仿佛有万分悲痛,而她悲痛完了又立刻冷淡下来,“愣着干什么?快跑!”
那些箭又飞了过来,傅水伤也无法多说。
她们一早就知道需要逃命,选来的皆是会轻功的。而京都卫军那些人不过留在原地放箭,她们便很快地离开了射程。
又向前走了一段,她们找到了提前备好的马匹,都坐了上去。
“你刚才……”傅水伤握着缰绳,又想要重提方才那事。可祝泉没理她,只大声道:“分头走!”
她说完扬鞭,打了个傅水伤看不懂的手势,策马向西。而其她人竟也都跟着她离去,只留下傅水伤一人。
傅水伤:“……”
这叫什么“分头走”?不如直接叫“她看到我作恶我心虚了我们留她下来送死吧”!
这年头欠杀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她想明镜府的府兵跟她也算是同僚,虽不知她们为何就跟着祝泉走了,但她也没准备就看着她们给祝泉当肉盾。她便也要跟上前去。
可身后忽地飞来一支黑色铁箭,正打在马前。她的马一时受惊,转身朝相反方向跑去了。
傅水伤回头去看。
在她身后的明镜台上,赵得真已站了起来。她拿了一把重弓,依旧用着纯铁打造的箭矢。
她随手放了一箭,本想把傅水伤的马给射杀了。可她的双手一动不动地在背后背了十天,实在是不听使唤。那支箭只落在了傅水伤的马前。
“得真?”朱向明问她,“你怎么样?”
赵得真一边活动着双手,一边摇头。
“能睁眼了,却还是不能说话?”朱向明问了一句,见她点头,便将手放在她嘴唇上,又很快移开。
“我……”赵得真终于发出了声,便诧异地看着朱向明。
朱向明只笑了下,“危鸣晨能请到修士,我自然也能。”
赵得真便轻轻点头。她似乎很是信任朱向明,什么也没有多问,只又扫了一眼身后的京都卫军。她看到其中有些许多生面孔,便问:“这些是?”
“镇国军的人。”
赵得真便皱着眉:“你私下里将她们调入京都来了?”
“危鸣晨要杀我们了,难道我还不早做准备吗?”朱向明冷笑道,“你以前总是不信,现在呢?她莫名其妙召我入京,难不成是想我了?”
赵得真没有说话。
危鸣晨显然是真的要杀她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只觉得危鸣晨一坐上皇位,好似就立刻被夺舍了。好好一个女人,竟和从前那些男皇没什么区别了。
她一面想着,又一面再次拉满了弓弦。她的箭随着傅水伤而移动,始终对准着她的脑袋。
双手已恢复了活动,她却像是有几分迟疑,又道:“我杀了她的话,执玉恐怕要生气。”
朱向明不知她说的是危鸣晨还是傅水伤,又或者两者兼有。她便道:“她想要杀你的时候,可不见丘执玉生气。”
“执玉说她脑子有病,让我别和她计较。”赵得真似乎还是在犹豫,“她说她发病的时候谁都想杀。要是没有别的人在身旁,她恨不得把自己也杀一杀。”
“那丘执玉也发了病么?危鸣晨呢?”
赵得真沉默半晌,而傅水伤已越来越远了。即便她再善于弓箭,也不能射出更远的距离了。
她眼神忽而阴沉起来,松手把箭放了出去。
那支箭很快地追上了傅水伤。而傅水伤从前只与赵得真短距离地交手过,她没想到赵得真的箭这样厉害。那箭速度极快,却几乎没有丝毫破空之声,直到近在咫尺了,傅水伤才察觉到。
她急忙躲闪,那支箭便只是射过她的耳朵,又划过她的颧骨,终于落在了地上。
傅水伤摸了把脸。虽然伤口见骨,血流不止,但也算不得什么重伤。她想幸好是跑远了,赵得真倒是没厉害到逆天的程度,还是射歪了。
她又俯身加快了速度。她未能看到身后半空之中,叶边舟正站在一只剑上,遥遥地看了赵得真一眼。
很快她便走出了明镜台前的空旷之地,到了街上。而她在街上七拐八绕地逃了很久,才发现压根儿就没人在追她。
马慢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便觉得有几分奇怪。而她又很快明白过来了。
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赵得真即便是恨她,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根本就懒得派人来追她的。她们自然是直接带兵入宫去了。
她这么拼命地跑呢,结果无人在意。
傅水伤甚至都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失落了。
脸上的血还不断地往下流着,她转身往皇宫方向去了。街上空荡荡,城内的人大约也察觉到了异常,都留在家里不敢外出。
刚才乱跑一气,此时她已到了临近京郊的偏僻街巷。她想起阿阳家在这附近,便顺道看了看。
她却一眼就看见了第三营的人。
那些人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也不知这般重要的日子里是去做了些什么。他们只有十几个人,正围在一面墙前。
正要去找呢,自己送上门来了。
傅水伤开心起来,她握着刀,控制着马蹄,悄无声息地慢慢过去。
他们正围着一个人,其中一人笑道:“诶,这不是我们澄阳吗?见到叔叔们了怎么还跑呢?王澄阳?”
那笑声格外地令人生厌。傅水伤让马走的更慢了一些,手中大刀也微微举起。
“好几年不见你了啊?”另一人也笑,“听说你现在在明镜府?怎么?你娘不在第三营做生意?把生意做到明镜府去了?”
并没有听见回应,那人继续大笑,“可我听说明镜府府司是个女的啊?你娘这么厉害,连女的都能卖?”
“你给我闭嘴!”里面的人终于说话了。她声音带着些颤抖,听起来格外的熟悉。
“哈哈哈,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和你们说过,别惹我们。”又有人道,“你以为陛下打我们,你就能跟着打了?哪朝天子不是到后头又把第三营用了起来?我们今日已回京都,很快就和五年前一样了。当年没能把你打死,现在可要继续了!”
“滚开!”里面的少年似乎是在挣扎,她大喊了一声,而傅水伤正走到了那说话的男人身后。
她毫不犹豫地一刀下去,手下之人便身首分离,脑袋滚了下去。
爽了。
傅水伤笑起来,而里面的少年也抬起了头,惊喜道:“水伤!”
是阿阳。
旁边其他人纷纷拔刀,对向了傅水伤。阿阳靠着墙不敢乱动。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略有些慌乱。而她刚刚还被鲜血溅了一身,更是害怕。
“他们现在回到京都城里了,像五年前那样……又要开始了。”阿阳看着那些人围着傅水伤,便说不出的恐惧,“你现在当着他们面杀了一个……”
她好似要劝傅水伤别胡来,可她又实在觉得这些人死得好。她只是担心傅水伤回头要被报复。
那些男人也质问道:“你是什么人?第三营也是你能动的?想被陛下处决么?”
即便五年过去早不复当年了,他们看起来也还是嚣张得很。哪怕傅水伤刚杀了一个,他们也并无恐惧,只以为傅水伤不知他们身份。便报了家门,已在等着傅水伤恐惧求饶了。
傅水伤唉声叹气,“的确,他们都看到了——我居然这么不小心,当着他们的面就杀了他们的好兄弟。他们要是向陛下告状,陛下肯定要给我活剐了。”
“那我也没办法。”傅水伤又举起了刀,“我把他们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