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天花板上的吊灯,星点血迹。
微闪的灯光下,花妄翘着腿,双手戴着具有光泽的黑皮手套,右手肆意地搭在膝盖上,左手握着一把军刀。
刀尖血滴掉落,打在白色地面摔成小红点。他若有所思,盯着地面铺开的血迹,一动不动,好似冷血杀手。
他手上配色雅致的腕表走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超越屏气的呼吸声。
监考官双膝跪地,洇血的指甲盖紧紧扣住大腿肉,极力垂头,下巴直戳锁骨。
他惊悚地咽下一口唾沫,猛眨眼,道:“……副校长,计酒同学……列车不是我安排,没有谋杀计酒同学的想法,考场最高控制权——”
咚!
一把血光亮锃锃且锋利的军刀砸到他双膝前,打断他的解释。
——花妄扔出的军刀。
他道:“还要狡辩?自己动手,对准自己的心脏。”
“副校长!”监考官几乎是绕开军刀跪着爬到花妄脚边,哆哆嗦嗦求饶,“副校长,列车是高速行驶!但不是……不是!不是!”
真相差点呼之欲出。
“不是什么?”花妄用脚尖嫌弃地推开跪着向他蹭上来的监考官,冰冷的眼神极具穿透力,直抵监考官的心脏,“你同事自刎也不肯说实话,你呢?不对你们实行酷刑,不代表我会一直人道主义。”
监考官知道千刀万剐、烈火焚身……的酷刑。他咬紧嘴唇,压低音量:“不是一直高速,不是……”
“哦。”花妄耳朵明显一动,听清楚话语,“那灯光?候车大厅灯光为什么会暗?”
“因为,因为题目!考生行为达到解题条件,题目、考场场景会有相应变化。那个小孩是主要题目,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也是!”监考官刚合上唇瓣,猛然说漏,又找补,“老奶奶是灵魂,她披着假人皮,考生看不到她。她摔下去,就是灵魂出逃地时刻……怕吓到考神饿,所以,所以灯熄了。”
花妄轻笑道:“你们是想利用计酒跑出大厅,制造巧合,估摸着他会上轨道,在短短时间内把藏在一公里外的列车行驶速度开到最高速,为的就是在须臾间杀了他。你们作为监考官就以来不及去救为由,推脱责任。我说的对吗?”
“我讨厌杀人,但惩治罪恶可是不错的美事。”他深蓝的眼眸黯然几分,“谁是指使人?”
监考官满额冷汗:“……”
花妄:“你说。他能让你们动手脚谋杀计酒同学,肯定是和你们有条件交换——钱财和保命。如果你们不照做,会死;如果你们照做,也会死。”
监考官抬手抹一把冷汗:“……”
花妄猛然单手托腮,端正坐在木椅子上:“你以为,他告诉你按他的意思行事,你会得到一笔巨款和逃命的机会。”
极强的记忆力让他准确无误念出监考官的银行卡号,又道:“按你的一个月3500的基础工资,一夜之间卡里多了五百万已经是天降横财。你可以拿到这笔钱,但没命花。”
监考官身子一抖:“……你调查我!”
花妄轻哼一声:“你祖宗十八代的资料只要我想要,没有查不到的说法。”
他逼视监考官片刻,道:“你的家人——”
“别动他们!”监考官猛然哐哐磕头,“求你了?!”
花妄道:“我不动他们。这种阴险的伎俩用不上。你们行动失败,背后必定会除你全家。但我,可以保全你们全家。”
闻言,监考官猝然抬头,双眼放光地盯着花妄。
然而,他猛然想到花妄不过是他们学校的临时白鸽天使副校长,哪来可以与他背后势力敌对的能力。花妄见他迟疑的目光缓缓落到地面,彻底面瘫。
花妄道:“不信?可以。记住你害死了你的家人。愿你们能够死后重逢。自己动手,刀在你身后。”
话罢,他放下翘起的长腿,起身,翩然走向门,目光如死人一般冰冷。
他戴着皮手套的右手刚触碰到门把手,监考官脱口而出:“我说!我说!”
花妄停步。
监考官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喉结一滚:“……是,是联盟上级人物。但我知道密文的来源处,是乌鸦恶魔联盟上级部的首席负责人。”
话音刚落,花妄拧开门把手,告诉自己的手下善后和保人,而后阔步离开。
审讯室走廊密闭,天花板上的感应灯随他走出的步子一盏接着一盏亮开又熄灭,微微拧眉,他心知肚明背后指使人是谁,与之而来的还有疑惑——花酒藏的身份暴露了,才会有人想要灭了他。哪一环节出错?
伴着一路思绪,他走出审讯楼。室外阳光如厉刃的刀光一般刺眼,微风袭来,扬起他额前刘海,露出深邃的眉眼。他抬手遮阳,微眯眼睛,目光远眺乌鸦恶魔联盟部所在的方向。
大姐,我们有麻烦了。他想。
落暮车站。
夕阳再次袭夺朝阳的位置,不知腼腆,从东边的远山后,徐徐升起,低垂于天际。
花酒藏横躺在椅子上睡觉,绝大部分考生亦是享受下一题目出场前安宁的休息时光。令人黯然神伤的余辉,打在他的半边脸,吵醒他。羽睫微颤,他缓缓睁开眸子,视线里逐渐清晰出夜野肆孤零零的背影,在惶惶无尽的暮色下。
晚风依旧,吹得人心荒凉,吹得两眼湿润。
花酒藏双手撑着椅子支起身,盖在身上的衣服遽然从他肩头滑落到地面。他左手揉着惺忪睡眼,弓下身,把衣服捡起来,发现是夜野肆另一件牛仔衣外套,蓦然明白所有,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他入睡后,夜野肆给他盖上外套。
把牛仔衣外套抱在怀里,他蹑手蹑脚走到夜野肆身后,不发出半点声响。恰好,夕阳从他正面照来,影子也在身后尾随。
夜野肆没有觉察到花酒藏鬼鬼祟祟的靠近,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手心的五寸照片——头顶烈阳藏进老人的皱纹里,笑得合不拢嘴,牙齿几乎掉光只剩牙床,老茧满手,腱鞘囊肿的右手紧紧握住身旁笑颜惹人爱、面容清秀的少年。二人都看向镜头。
少年是他十五岁的自己,而老人……是他去世不久的外婆。
花酒藏偷瞄夜野肆坐在阶梯上全神贯注的照片,第一眼注意到少年时的夜野肆,只能说赏心悦目。
而当照片略微一偏,撇去余晖铺在照片所致的反光,他彻底看清楚老人是夜野肆的外婆。
一时,内心涌上一阵酸楚,他明白在夜野肆在思念外婆,害怕夜野肆伤心,不过大脑思考,几乎是下意识从夜野肆身后抱住夜野肆。
夜野肆吓得身体猛然一颤,看到他给花酒藏手上贴上的创可贴,立马揉着发酸的鼻子道:“小鬼,你吓我,干什么呢?”
“别难过。”花酒藏唇瓣凑近夜野肆耳朵,“外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为她伤心。”
夜野肆:“……没有伤心。有点想念,有点庆幸,她不会在这世间吃苦分毫苦。”
半晌,他缓缓开口:“留下我一人……也好。”
花酒藏:“你还有我。”
“你?你能陪我多久?”
“一年。”
“太短了。”
“我最宝贵的一年。”
夜野肆张开的口猛然僵住,欲言又止。
花酒藏别有私心,用脸颊往夜野肆侧脸一蹭,立马放开拥抱,再泰然坐到夜野肆身边,继续道:“拥有你的一年。二十岁也可以是一辈子。”
夜野肆思念外婆的思绪迅速被花酒藏奇怪的话语冲刷的分毫不剩。大脑加载信息过度,不想理解花酒藏会消失甚至死去的言外之意,猛然一个肘击干到花酒藏肋骨上:“你什么意思,说人话。说鬼话干什么,怕人听懂吗?!给我说清楚!”
语气还像吃了炸弹,火药味十足。
“过了二十岁,你就见不到我了。”花酒藏转头,发现夜野肆看他时眉头紧锁,内心横生几缕安慰,顿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到时候,就没有人烦你了——你这辈子只能叫我小鬼,不许再叫其他人。你懂吗?夜野肆。”
“为什么?”夜野肆面对生死如此严肃的问题却看到花酒藏不合时宜的笑容,即使花酒藏笑起来如宝石般耀眼,咬牙,“这一点都不好笑。一年后,你一定要走吗?能不能……再多陪我一年,你现在离二十岁还差不到两年的时光。”
二十岁,是花酒藏赴死的年纪。
花酒藏渐渐收敛笑意,试探性、慢慢地把头靠在夜野肆右肩肩膀上。金黄的余辉为他优柔的头发铺上一层极致光韵,斜阳下,二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夜野肆没有无情地推开他的头,他才道:“到时候,我一定会走。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才没有!”夜野肆猛然向左边挪开距离,让花酒藏依靠的头落空,“你走了,我就大街上捡一只流浪猫来养,给他取名字就叫‘小小鬼’,让它陪我睡觉,每天做好吃的给它,给它买喜欢吃的零食,让你羡慕嫉妒恨!”
花酒藏双臂抱紧膝盖,提醒夜野肆:“还要帮它洗澡,亲自把它毛发吹干,就像待我一般。”
刚开始相处的一个月,洗澡后,夜野肆都会用吹风机给他吹干头发。后来,他自己不再依赖兼职两份工作的夜野肆,自己吹头发、洗衣服、做饭……
他曾经过得日子那比真金还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白鸽天使和乌鸦恶魔两界研究人员及高官达贵的监视下,他不需为生活烦恼过得滋润也没有自由,只因他是祭品。
夜野肆以为花酒藏会和他生气、拌嘴,闹小脾气。此次花酒藏却意料之外顺着他的意思,使他想打消花酒藏离开的念头全然落空,无可奈何,脱口而出:“神经!”
花酒藏:“……”
话罢,夜野肆把头别过去,看向列车,不想看到这个还剩不到一年时间就要无情无义离开他的小鬼。
骤然间,列车们毫无预兆地敞开。
一群戴着弯弯月牙眼的邪恶笑脸面具、披着黑袍的人陆陆续续出车厢。
怎么看达不到脚呢?
所有黑袍人没有脚,晚风扬起黑袍时,夜野肆赫然没有看到黑袍人有腿脚,黑袍之下极有可能空空如也,如老奶奶一般是灵魂。
难怪面具人走路犹如在平移,原来是……飘着。
猛然,两个黑袍面具人麻溜一拐弯,飘向他们侧边坐在阶梯上的花酒藏和夜野肆。
“小鬼,开溜!”夜野肆道。
话罢,他刚展开黑色大翅膀,感觉什么东西钻进身体,仿佛灵魂都要被抽空。
黑袍面具人无物质形态似的从夜野肆后背钻入。
紧接着,他头脑眩晕,视线里天旋地转,想动身体却是如死尸一般僵硬,阖上眼睛最后一刻,花酒藏摔倒在地。
“小鬼……小鬼……”
他嘴唇微动,渐渐睡去,沉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