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在翻译完侠客的留言后，靠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薄云。她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一会儿，就算醒来，也还是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

她拿起桌边的对讲机又放下，又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写下几个式子，又扔到一边。最后她拿起了弓箭和刀。已经是夜晚，楼道里空无一人。她放轻脚步走了出去，一路来到集装箱堆场中，顺着梯子朝上爬，中间好几次，她都差点因为手脚无力而摔下去。等终于爬到顶端时，她又站住不知所措。

夜色中，一只影子掠过天空，青冥连忙抬头看去，毫无遮拦的夜空中，却只见月亮的光辉，它的照耀下，云彩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灰白色，几道云扭成一股游龙般的曲线，贯穿整个天空。

过了一段时间，船头方向传来鸟振翅的声音，青冥循声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鸽子落到塔顶，它身上白色的羽毛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见，然而它逐渐缩小身形，消失在塔顶。

青冥连忙压低身子，避开驾驶台值班员朝那里赶去，等她到了，却只在桅杆上找到一只咕咕叫着的白鸽，脖子上有一条橄榄枝一样的花纹，脚上捆着信筒。它训练有素地等待着，一看到青冥，立刻起身飞到远些的地方，接着侧身面对她，发出更加焦急的叫声。

青冥将箭在搭好，缓慢朝它移过去。那鸽子打量四周，在天线周围打转，最终移动到船载航行数据记录仪旁。它咕咕地又叫着一阵，忽然朝空中窜去。青冥连忙拉弓，却因为害怕射中记录仪而没能命中，她连忙仰头再次瞄准，一箭穿透了它身体。

她在集装箱堆里找到了尚存一息的鸽子。那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喙一张一合，发出“咔、咔”的响声，让她不寒而栗，连忙扭断了它的脖子。

信筒中只有一块玻璃碎片，她想起侠客的留言，连忙将它收好。

这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回到房间，而是前去寻找她在圆中感觉到异样的地方。白天，诺亚告诉她那是工人工作的地方，可就算是到了半夜，那里依然聚集着大量的气。这艘货轮上一定还隐藏着秘密。

她按照圆中感觉到的方向来到了水线下的机舱。想到自己的精神力不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圆，青冥简单探测后就关闭了圆。主机房内灯火通明，走廊边正坐着一名船员正在看书。

这里有普通船员看守，应该不是要找的地方。而且用圆感知到的区域，也处于更下层的位置。再向下三层，都是通向主机房的入口。整个机房由上面两层沿墙走廊以及最下层的主机房间构成，上面的走廊通向车间、轮机房等其他工作室，下层主机通过一根尾轴带动螺旋桨旋转。

青冥趁着最底层无人时偷偷跑了进去，沿着尾轴一路来到了船尾，没有找到朝下的路。

“怎么办，这是电梯能到的最底层了。难道是我感知有问题吗？”她怀疑道，又用圆确认了一下。“没有错，在船的更下方确实有生命活动……”

青冥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一定还有向下的通道。”

位于船侧的走廊被舱门分隔成小段，新粉刷的白漆配上明亮的灯光让她打了个寒战。

青冥转动舱门，在推开的瞬间，房间中忽然鸣响起警报声，她跌进新的房间，连忙关上门，声音跟着停止。她用后背紧紧贴着大门，像是掉进冰水中一样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要发动圆，但此时却已经无法将气延伸出去了。于是她只好安静地坐在墙角听了一会，并没有别人的声音，这才放心了一些。

“太糟了，我不想再被船员发现了。不过这个警报声，似乎只是这个门打开会发出的正常声音，并非全船的警报。是为了在船进水时保证隔离设计的吗？总之，趁着没人，赶快找到下去的楼梯吧。”

她继续过了几道水密门，再一次响声停止后，她忽然听到了那声音的延续。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耳鸣了，然而很快，她再次听到了那声音，比上次还要清晰一些。

有人正在朝她这边走。

她跑到下一扇门那里，决定赌一把，虽然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或许距离还不足以让他们也能听清自己，就借着他们开门的空隙，然后一直往前走！她聚精会神地听着背后的声音，等待下一次警报响起，然而在那之前，她却听到脚步声逐渐接近，最后站到了她身后那扇门外。

应许号上，身穿和服的女人静坐在豪华阁楼的沙发上，抚摸怀中眯眼假寐的生物。那是一只蜥蜴模样的东西，通体粉白通透，脖子上的羽状鳞片随着呼吸起伏。

一个人正向她汇报：“席巴在和亚历山大战斗后下落不明，留在楼顶的三名杀手确认死亡，凌晨在底层的垃圾场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西索呢？去找他。”

“是……”站在沙发侧面汇报的女孩犹豫片刻，“但是现在来自流星街的入侵者已经有五名，都是念能力者，为了保证乘客安全和后续日程顺利进行，我们是否应该优先铲除他们。”

“监听室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五个人现在都在五层以下。”

“他们在明处。”女人说，“做好事情的第一步，是将一切都维持在可控范围内。西索就是这艘船上的不可控因素。找到他、试探他目前的立场。”她目视前方，一直以来如大河般平缓的语气，如同冲击在一块碍眼的岩石上，带上一丝不悦：“我最无法忍受不可控的因素。”

“您是说他可能背叛了我们？”

她的语气又恢复平常，“毕竟他昨天没有试图杀死库洛洛和荧。”

“在你去找他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危险，我来为你拍张相片吧。”

那女孩一惊，接着跪到她面前，“真的可以吗！您可以为我拍张相吗！”

“当然，但是仅限在船上使用。”她拿起茶几上的相机，对准她，随着快门声，一道白光亮起。

“请让我去负责那五个人吧。”另一个人走到她面前主动请缨，她穿着套黑色连体休闲服，腰间配红色的鲜艳腰带。

“也好，你的能力最适合暗杀了。”她点了点头，“但是保险起见，让耳中人同你一起去吧。我来用鸽子通知他。”

“是……如果我能够完成任务，是否能获得资格呢？”那人埋着头问道。跪着的女孩猛地转头怒视对方。

“如果能够杀死五个来自流星街的人，就给予你资格。”

沙发上蜥蜴一样的生物将刚照的相片衔起，整个吞入腹中。“贝莱。”那女人叫住正准备去寻找西索的女孩，然后将那生物扔给了她，“带着他吧，会有用的。”

K108号。地下船舱的两名船员打开水密门，进入了青冥所在的舱房。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人问道，“不会还有偷渡客吧。”

对面默不作声，二人一直走到了房间尽头，然后走进了下一个房间。

“老鼠吧。”那人最终松了口气，回答道。

那扇门旁边的阴影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边缘有焊接的痕迹。青冥用坤打开了这条通往船最深处的入口，躲在里面，直到隐约听见上面的警报声才放下心来。里面的空间没有一点光亮，在一片不可视的黑暗中，她感觉自己手上沾了东西，担心是老鼠屎，她掏出笔在手心画出照亮的神字，直到第三次才成功。

她手指上是一团绿色的粘液，里面包裹着黄白色碎片。她认为这是某种爬行动物的蛋，刚刚孵化不久。她又用光照亮自己的周围，这里的环境没有想象中糟糕，四周虽然布满了钢梁与管道，上下深不见底，但缝隙足够她通行。于是她决定不再回到环廊，而是直接朝下走。

向下走了一段距离后，空气中传来一股恶臭，像是海滩边被蛆虫啃噬的死鱼的味道，从她抱着的钢梁和铁管中沁出来。周围墙壁的触感也变得异常，最初她以为那是生锈的铁屑或者漆皮，但用光照亮后，发现覆盖在墙上以及自己手掌的物质，是一种墨绿色、由无数个小米大的个体黏合在一起的肿块，但轻轻一搓就会碎开。

现在墙壁外侧不知道是船舱还是大海，除了这些污秽，这里也再无活物的迹象，只有钢铁被挤压的轰鸣声回荡在深渊中，不绝于耳，同黑暗一起，压迫着她。青冥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她抱住一根冷水管子，勉强才维持了平衡。她感到一股反胃，冷水管进一步刺激她，让她不得不加快呼吸，好恢复神智。然而她呼吸得越是快，那股恶臭就越是浓烈，钻进身体侵蚀着神经。

很快她开始咳嗽，头晕目眩，手放开了水管，身体顺着倾斜的钢梁滑下，摔到下方一处铁板上。她蜷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了过来。但也仅仅有了一些力气，她不能再用圆，那就像地下室一闪一闪的灯泡，探测根本维持不了一秒。青冥尚不能确定自己因何原因忽然虚弱至此，气味、声音、触感或者某种意识的潜在影响，都有可能。

“我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怎么能这么蠢。”她心里骂道，“我现在就要上去自首，然后呆在运河房中，一直到船靠岸。我现在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就是最边缘的墙壁了，她开始沿着墙走，想要找一个合适上去的地方。然而走了十几米以后，她发现了一条向下的梯子。

“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明这是船员能来的地方。或许只是造船的时候留下的。”一边说，她一边弯下身，等她回过神来，双手已经握住了第一节横梁，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吸引着她朝下爬去。梯子向下五米左右就到了尽头，左手边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从那里出去，进入了一条昏暗潮湿、近乎无尽延伸的长廊。四周的管道和钢梁如同树根般错综缠绕，拥挤的走廊只够一人通行，老旧的吊灯每隔五米左右才有一盏，照亮了极少部分的墙面，其余大部分都淹没在黑暗下。敷满灰尘的白漆在灯光下显出冰冷的青绿色。

那低沉的轰鸣更加强烈，甚至撼动整个长廊，所有物体：墙壁、管道，就连她的气管、肺部、直到心脏，都在跟着颤抖。

她的心情却与刚才完全相反：自己的直觉没错，这船上载了别的东西，它就藏匿在深处，不管要被运到何处，她现在都得一探究竟。

青冥越是朝前走，精神就越发敏感，巨大的轰鸣声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异响，有种水煮沸的咕嘟声，又像是拉扯橡胶时的声音。她开始觉得周围一切都诡异而可疑起来，如同有无数根针刺着自己一样。

“别吓唬自己了。”她自言自语道，“你回头看看，保证什么都没有。”她站定，一想象回头可能看到的东西，感到不寒而栗。她将刀抽出来，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看去。

“什么都没有！”她大喊道。

然而那管道的阴影下，大概离她十几米的距离处，有一条尾巴一闪而过，然后躲进了阴影之中。

她发动圆，尽力维持了两秒。在极度压缩的神经下，她感受到那管道缝隙中，有一团巨大的肉块正畸形地扭曲着，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

“出来。”青冥喊道，她已经摆好架势，对方却一动不动。僵持下，她感觉管道下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而背后此时也传来了声音，这次她相信不再是自己的错觉。她迅速回身空砍了一刀，然后拔腿向前跑去，侧壁上闪过一片褐色的污垢，下一刻朝她脸飞扑而来。青冥朝旁边躲开，撞上舱壁，然后才侧身将它砍成两半。余光中，身后一条巨大的长虫铺满整个走廊地面，用鲵一样的足扭曲着身体朝她爬来。青冥扑到走廊末的铁门上，在身后有节奏的粘液声中奋力转动闸门，踉跄地躲了进去，然后猛地将门推上。那条怪物半截身子被夹断甩了出去，正挣扎爬起来，被青冥一箭钉到地上。

她不想靠近那东西挥舞着的触角和足部，就用刀尖碰到箭尾，将黑火传下去烧掉了它。

因为靠近船尾，轰鸣声减弱，青冥将舱门彻底锁上，确认周围没有异常的声响后，才稍微平静下来。

朝前没多远就到了尽头，左侧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被子杂乱地搭在床尾，对面是一张书桌，翻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能依稀分辨出开辟、七名天使、献祭这样反复重复的字眼。

书柜后面——她再次发动了圆——正是她探寻已久之物。她将它拉开，从一个拱门走进去，宽阔的地下世界由此展开，白月般的光辉让青冥不得不低下头，她恍惚间看到一块巨型独石伫立在正中央，上有一块雕塑，闪烁着白色的反光。仔细看下面的巨石，那上面刻着形似神字的符文，但是左右翻转，上下颠倒，如同梦中痴语，虚妄离奇。周围吊着七根蜡烛，有如祭坛一般。

远离祭坛的地方被黑暗笼罩，那下面浮动着她所感知到的生命力，但是最强烈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