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听见售票员的话,愣了一下,侠客连忙说道:“那完蛋了,爸爸要追上来了!”
“小朋友,你们两个不要乱跑!”售票员还来不及抓住二人,他们便已经没影了。
他们一路跑到火车站外,又翻墙找到了站台,“失算了,刚才有点险呢。”库洛洛背靠在柱子上朝入口观望,确认没人找过来后才松了口气。
“这下怎么办?”侠客刚问,一辆火车驶进站内。二人一对车号,正好是列车表上朝港口开的那趟。他们连忙跑到车尾,趁没人注意爬了上去。
“但愿别被人发现。”侠客说,“不知道青冥怎么样。”
“她身手灵敏多了,如果我们都没被发现,她就更没问题了。”
青冥被押送到船内的生活区,先是路过了一个小篮架,然后是餐厅,最后到了一条很窄的白色走廊里。他们把她关进一个房间中,有六张空着的床,旁边是个简单的卫生间。
“你是偷渡的吗?”
她连忙否认,“我是来找我爸爸的,他也在船上!名叫法尼,棕发,扎着长辫子。”
“我们这边可没有长头发的男的。”
过了一会,似乎是他们的船长,也到了房间门口,气愤地看着青冥,弄得她心中也自责起来。
“离岸这么远,我们不会把你从船上赶出去,但是一靠岸,我们就会叫当地的警方来。真是的,所以我才不喜欢来这里。”
他翻阅过手里的名单,“没有叫法尼的人。我们也不会雇这里的人做船员。”
“你爸爸该不会也是偷渡者吧?”旁边一个船员随口问道。青冥没回答他,心里琢磨道:“法尼究竟去哪了……”
船长锁上房门,“距离下次到港还有十天,在那之前你就乖乖待在房间里吧。”
第二天早上,青冥差点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在这个房间里时,一名金发的年轻船员送来了早餐。是两块干面包还有半罐豆子。他从门里探进身来时,青冥忘了一切除“谢谢”外的话。
“看见豆子罐头就这么高兴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我已经忘记过去了,现在我的眼前只有这碗罐头。哇,真好吃。”
“昨晚你为什么会到船尾去?”
“散步。”
“那个地方可不是用来散步的。没有看到地面上的危险标志吗?”
“为什么?”
“看见周围那些缆机了吗?就是巨大的圆筒,上面绕着缆绳。那附近的区域叫做回弹区,缆绳作业时如果断开,绳内原本紧绷的力量就会失控,让它快速扫过那片区域,运气不好被碰到的话,可能会当场毙命的。”
青冥点了点头,“但昨天晚上那些机器并没有在运行吧?”
“只有靠港作业时才会用到,用来将船拖到位。嘛,不过你也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就是了。”
青冥在房间中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甚至有些过度了,让她开始不愿珍视这些时间,往往什么都没做就到了下一顿饭。她终于决定发动圆,随着精神越来越集中,她逐渐感受到了圆内生命体的移动。大概有两三个人正在朝船头走,头顶的驾驶舱有两个人,周围的宿舍中有五个以上的人,甲板下的船舱内有十几个人。她感受不到他们的具体形态,只能觉出是散发出生命能量的源头。
和自己相比,安塔瑞斯的圆更加敏锐,这与她本身的专注力和耐力也有关,她能够连续几天打坐,其间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不适一样。她在自己的圆内,能够感受到他人身体内气的流动,细致到如同用显微镜观察叶脉一般。她将那流动的白色河流看作灵魂的具象化,认为身体上的不适来自于物质与灵魂的矛盾,无论是伤痛还是疾病,都是由于气脉强行让身体维持在不适合它的形态而来。真正的自由便是适应自我形态的自由。
自己恐怕难以企及她的高度,青冥想道,如果不像刚刚那样全神贯注,圆的范围就会缩小到百米以内。相比之下,她对周身气的操控更有天分。
话说回来,这船上有一点让她疑惑,在第一天见到的甲板下方,她感觉到了复数个人的存在,刚刚的圆内,那个方向上也有个位置有许多人。最开始她以为那里是生活区,可根据她房间内的地图显示,生活区集中在她所在的靠近船尾的塔上。除此以外还有哪里会长时间聚集着人呢?得弄清楚才行。
很快又到了午饭时间,她叫住船员,将刚送来的午饭端出来:“不要再给我吃豆子罐头了,我受够了,每顿都是它,已经分不清是豆子浇面包还是面包浇豆子了,一到饭点就看到豆子从勺子里醒来,飞速旋转着扑向我,就像带着诡异开场和儿童笑声的幼儿节目。啊,豆子,豆子又要来了。”
“你第一天不是吃得很开心吗?”
“怎么一直是你来送饭?”她问道,自从她被关进这里后,就只有这个金发青年来给她送过饭。
“谁叫我是船内的实习生呢。”
“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让我干活也行,我实在是闷得受不了。”
那名船员走到她门前:“当然不行了,万一你碰坏了船上的设备,引发安全问题怎么办。不过我倒是可以在这儿陪你聊会天。你叫什么名字?”
“青冥。”
“我叫诺亚。你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真特别呢。”
“嗯,认识我的人基本都会这么说。”
“和你的耳坠是一样的颜色,那是什么宝石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原本是我朋友的东西。”她回答道,“对了,我这个房间里还有五个空床位呢,为什么没有别人住在这?”
“你怎么一点不讲秩序。房间都是预先分配好的,船员要对自己的房间负责。你这里叫苏伊士运河房,靠近港口时给临时上船的工程师住,平时航行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青冥又感到很内疚,她发誓不会破坏船上的秩序了,尤其事关安全问题时,但一切和拍卖品有关的除外。“其他人也都住在同一层吗?”
“除了这一层,还有上面一层,是船长大副他们的房间。你问这些干嘛?”
青冥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太闲了吗?那船的其他位置是做什么用的?比如甲板下面。”
“啊,你是说集装箱下面。是负责船动力系统的人。”
“这样啊。”
清晨,侠客和库洛洛漫步在圣比西斯港口附近的街道上。“昨晚在快餐店都没怎么睡好,中间还被一群年轻人强行拉出去画涂鸦。”侠客打了个哈欠道,“上船以后可在哪里过夜啊。”
“那里面难道就没有类似快餐店一样的地方吗?只要装得足够像富人的孩子,就不会引起怀疑吧。”
“船上真的会有大街上这种店铺吗?”
“说的也是,真难想象青冥会住在什么地方。”
“难道像猴子一样睡在横梁上吗?”
说完,两个人就笑了起来。
他们买了些早餐吃,然后就前往港口了。
林立的高楼大厦直到海岸边才消失,边缘是长条形的艺术建筑,里面有各式店铺,与步行大道平行着沿海岸线延伸。建筑的边缘种满了绿植,二人在树荫下躲避烈日,缓缓朝远处突出海岸的港口走去。靠近海边的地方,开始断断续续伸出木栈道,通往停泊着的小型船,不少人悠闲地坐在长椅上看景色。
对面的风景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是由大桥连接过去的都市,一栋铺满玻璃窗的流线型大厦最引人注目,玻璃上反射着晴朗的天空,不似石块水泥那样咄咄逼人,仿佛是半自然的东西。再远处的大楼,像是送行的人群,高矮错落地排列着,模糊在蓝色的天光中。
一艘大邮轮正从远方驶来,从容平稳,如穿着一身雪冰制成的礼裙。它的身型逐渐变大,成了一座俯视着你的高山,印在船身上的名字就像漫画里的立体字,有了空间感,远处小得看不清,近处又大得夸张,冲破了二维的平面朝你袭来。他们朝后退到一个广场上,才得以一览全貌。
应许号。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库洛洛还没太想出答案,侠客就叫他看广场的活动。人群聚集的中心十分安静,一阵轻灵的乐声传进他们耳中,如同傍晚的小雨,从树叶滴落进池塘。一名少女站在中间,裙上的白纱随着旋转的舞姿绽开。从曼陀铃中传出的乐声,化作一缕有生命的细线,环绕那少女的舞蹈,逐渐升向明朗的天空。
他们二人出神地看着,舞蹈和音乐都已经停了下来,那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来,朝二人探过身,小麦色皮肤充满活力,打着小卷的深色长发上装点着金灿灿的饰品,那双如初升朝阳般温暖而耀眼的双瞳注视着他们。等少女再次拉开距离,他们才缓过神,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副牌,朝众人表演起魔术,乐手也换弹一首带着异域风情的欢快曲子,周围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库洛洛却还回忆着那双跃动的杏眼,其下却如海洋一般深奥,他竟从中感到一种静默之美,就像一颗苦杏仁正含在嘴中。
“喜欢刚刚的舞蹈吗?”
身后一个人问道,二人回头,发现是一名穿着休闲西装的大叔,和那少女一样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健康肤色。
那男人看库洛洛和侠客没有回答,笑了起来:“抱歉,是我吓到你们了吗?刚刚跳舞的那个女孩是奇迹歌舞团的一员,也是我的侄女。我很在意刚才那个舞蹈的效果如何,看你们很认真的模样,就想要调查一下。”
“挺好看的。”侠客回答道,库洛洛也点了点头。
男人显然不会满足于如此概括的回答,“看完觉得快乐吗?”
二人又都摇了摇头。库洛洛想了想,说道:“但也不觉得悲伤。有种平淡的感觉,这并非贬义,而是让人平静下来的意思,因为它十分自然地存在着,自然地消失掉。唔——我也说不太清。”他低下头捂住嘴,努力地措辞。
“你们专门来港口表演吗?”
“并不是来港口表演。”这位先生指了指那庞然大物。
库洛洛一下将注意力投了过来:“你们要在船上表演?”
“对啊,从马戏到舞台剧,全都是我们擅长的领域。明晚我们就要在应许号上进行新剧的首演。你们两个不会就是这船上的客人吧?那可一定要来看我们的演出啊。”
“不,我们是……”库洛洛犹豫道,“请问如何称呼您?”
听到这问题,男人却发出呼呼的笑声,让二人不禁感到疑惑。“我没有名字。”他说,“我们剧团的所有人都没有。饰演葛朗台时你们可以唤我为守财奴,在哈姆雷特中你可以称我为克劳狄斯。我只有在饰演某个人物时才存在,我的美德、我的缺憾、我的思想与我的意义,全都依托于此。”
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他?侠客疑虑不减。身后有人走上来,正是刚刚的少女,侠客侧过头,能够闻到一股清香。
“你又在通过为难别人取乐了。团长。”她朝男人说道。库洛洛朝她看过来。那女孩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含,这是我入团前的名字,平时都可以这么叫,不过在演出或者彩排时,只有叫我的角色名我才会应答。他是我们奇迹歌舞团的团长——”
“鄙人早已舍弃了自己的名字。”他陈述道。
“叫他团长就好。”
库洛洛又看了她一眼。这次女孩也看向了他。
“你们也是一个表演团的吗?刚刚我说‘团长’时,你两次都看过来了。”她用手捏着下巴说道。
“我们最喜欢玩战争游戏了,他们都管我叫团长呢。你观察力很强啊。”
“是么,可能是因为我会占卜的缘故吧。”她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东西意外的需要察言观色呢。要试试吗?”
她将之前变出来的那些纸牌递给库洛洛,“这是叫做塔罗牌的东西,通过你的选择,能够看出未来的运势。”
库洛洛听话地从中选了一张,他打量了一下古怪的排面,然后又把它转过来看。
“你抽到了【倒吊人】呢。”她将那张牌正过来,那双明媚的双眼若有所思地转了转:“你近期的未来,会受到不少阻碍,在空间上阻拦你达成目标。但即使如此,只要你足够主动,总会找到能帮助你的人。”
“有点含糊。”侠客说道,心里却感到紧张,因为她说得并没错,他和库洛洛还没找到上船的方法。但问题是她是如何猜到的?这里还是看库洛洛打算怎么处理吧。他将目光转向他,却发现他一脸惊讶的样子。冷静啊!他心想。
“太厉害了!”库洛洛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