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湿润的空气扑上脸。
这边的夜晚真是润凉如水,两口潮气喘进肺,连嗓子眼儿都不渴了。
周启尊从窗户探出头,四处张望几圈。
深夜空荡无声,什么都没有。
“啧。”周启尊皱了皱眉头,把窗户关上了。
难不成刚才是只大鸟?那也太大只了。
周启尊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拉上遮光的厚窗帘,干脆连那一层薄薄的纱帘也不拉了。他手指“梆梆”敲了两下窗玻璃,然后回到床上躺下,侧身,面朝窗外。
。
窗外,张决明姿势诡异。他像一只大号吸盘,横着吊起来,盘在周启尊窗户顶上。
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张决明一手抓住楼上的栏杆,浑身绷紧,以小臂为轴,让身体在空中腾了半圈。紧接着他右脚蹬墙借力,嗖一下蹿去了楼顶上。
“差点又被他发现。”张决明松了口气。
周启尊这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本来睡眠就不好,还不拉窗帘。早上出太阳,他就算迷糊着了也得被晃醒。
想起周启尊眼下那对儿顽固的黑眼圈,张决明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俩明明一路货色。”周怿说。
“什么?”张决明愣了下,低头看自己兜,“什么一路?”
“......没什么。”
周怿问:“你今晚还是守房顶?又不睡了......”
“当然要守着。”张决明说。
周怿没再说话,心想:“看吧,就说你俩一路货色。
。
刘检和周启尊没有约在警局,他们直接约的医院门口。
按理说,老朋友见面会有很多话想说,更别提当年,他们都是背靠背的过命交情。
不过这俩人怪,见了面只朝对方笑了笑,什么握手拥抱,问候寒暄,全都给省了。
八九年没见,被他俩弄得像是才八九个小时没见一样。
“她被我们救回来以后,就一直安置在这间医院。”刘检指医院大门,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从救出来就一直不说话,谁也不搭理......”刘检摸了摸下巴,他昨晚又熬夜加班来着,现在下巴和脸颊上都长有青色的胡茬。
“不过这两天状况好了不少。”刘检回头看眼周启尊,“她不乐意吃东西,人瘦了点。”
“知道。她肯定比照片上瘦,我有心理准备。”周启尊说。
刘检点点头,对周启尊,他实在词穷,连预防针都没得打。
两人推开医院大门,路过人群,经过长廊。
“她住616,我提前打过招呼了,去护士站说一声就行。”刘检说。
这时,刘检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医院的电话。
“喂,您好。”
“刘警官!”电话里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刘检一愣,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眼睛——给他打电话的护士不就在他身后的护士站里吗!
刘检撂了电话,抬腿跑过去:“怎么了?”
小护士见了人,一把抓住刘检的胳膊:“刘警官,616的那个女孩不见了!”
护士:“早上四点多我查房的时候她还在,但九点我去看,她就不见了!我们满医院找她,找不到!监控里也没有她!我们找不到她!”
周启尊跟刘检过去,正好把话听清楚。
刘检心头一咯噔,来不及和小护士说什么,连忙扭头叫人:“周启尊!”
他叫晚了,周启尊已经拔腿冲了出去。
“这什么事儿啊?”刘检只好跟上周启尊。
周启尊完全顾不得医院的规矩,他一路狂奔进616,在沉寂的走廊里掀起一阵急风。
他一把推开了616的门。
不大的一间病房,屋里很干净。金黄色的日光给病房填满了,这让室内的温度比外头高上一些。
周启尊走到床边,床上是空的,但白色床单被褥上的褶皱表明——这里有过一个人。
周启尊伸手摸了下床单,没有什么残留的温度,他看见枕头边有几根枯黄色的长头发。
周启尊将那头发拈起来,眼眶一酸,眼睛瞬间瞪得通红。
“她一个生病的女孩,跑不了太远的,人肯定能找回来。”刘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周启尊背后,伸手按了下周启尊的肩。
许久,周启尊吐出口气:“嗯。”
。
周启尊有可能是当事人的直系亲属,刘检便把周启尊带去了警局,做了个简单的记录。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她,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刘检说。
“可是这件事很奇怪。”
到现在,荡在周启尊胸腔里的气息都还是火辣的。
八年了。他有血有肉,不是钢铁做的。所有的辗转反侧,所有站得住立不起的心理建设,都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周启尊咬牙:“监控里的确没看见她。”
“是。从监控看,她病房门一直没有打开过。”刘检皱着脸,百思不得其解,“病房里不可能有暗道,她住六楼,也不能从窗户走......”
“靠。”刘检寻思不通,忍不住爆粗口,“凭空消失?人间蒸发?还有鬼了不成?”
见过密室杀人案,但还没见过密室失踪案呢。这事不合逻辑。
也就是因为太不合逻辑了,周启尊胸口那把火才会闷得这样厉害。刘检不知道,周启尊却清楚——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合逻辑的事,存在常人无法理解抗衡的东西。
就算肩头一边扛一架迫击炮,周启尊也不认为,能把九婴那样的玩意从天上轰下来。
这个可能是周怿的女孩,会不会被那些邪魔妖道给......周启尊一直没有铁证,但他越来越觉得,那些乌七八糟的怪事就是冲自己来的。现在就连小怿也要被牵连吗?
周启尊活了三十多年,总是一次次地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你没事吧?”刘检拉了周启尊一把,“你脸色太难看了。”
“没事。”周启尊用掌根按了按眼睛,“没事。”
刘检沉默了会儿,突然扬起手腕,看了眼表。
“这都下午了,中午早过了。”刘检又瞅周启尊,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我去食堂吃口饭?”
刘检:“我们局里食堂还挺好吃的,让阿姨给咱开个小灶。”
周启尊没吭声。
刘检不再问了,拽起人的胳膊就扯走:“我跟阿姨说,西红柿鸡蛋不放糖。”
——他还记得老队友的口味呢。
“......”周启尊无奈了,照刘检的小腿肚不轻不重蹬了一脚,跟着去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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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刘检挽着袖子,一手捧一碗西红柿鸡蛋盖饭,咯吱窝下一边夹了一瓶豆奶。
裤腿上被周启尊踹出来的鞋底印子也不拍掉,他大刀阔斧地给东西都搁在桌上,人往周启尊对面一坐:“好点了?”
“嗯,没那么上头了。”周启尊给两瓶豆奶都打开了。
“吃吧。本来该带你下馆子,但现在情况有变。不过我觉得,咱之间也不用扯那些虚的。”刘检笑了笑。
“嗯。”周启尊拎筷子扒拉口饭,西红柿炒蛋确实没放糖。
“这事你怎么看?”刘检咕咚一大口豆奶,问。
周启尊心里忖度几回,说:“或许,有个人有办法。”
“谁?”刘检赶紧问。
刘检:“这他娘的就不像个正常事儿。”
“差不多吧。”周启尊语焉不详,没有多解释,从兜里摸出手机。
“要不要找张决明?”周启尊心说。
“说话啊,你到底要找谁?”刘检又问。
周启尊预估了一下刘检的心理承受能力,最后确定,没什么问题。
——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他的队友也不至于吓出个好歹来。
“人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启尊说。
他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调出了张决明的电话号码。
周启尊抿了抿唇,咂了下舌尖上的无糖西红柿炒蛋味。
他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警局阿姨的无糖西红柿炒蛋,没有那天晚上张决明叫的外卖好吃。
周启尊愣了下,随后哼笑了声。
“......到底什么情况?你不是气疯了吧?”看周启尊这表情,刘检头皮有点麻。
周启尊摆了下手,让他安静,准备打电话。
可惜他这电话还没等打出去,一阵“疾风”突然轰了过来。
这真是轰过来的,周启尊和刘检的桌子都被撞了个哆嗦,刘检的豆奶瓶翻个儿,豆奶撒了一地,周启尊的筷子也被震掉了一根。
周启尊:“......”
“小楚,你演梅超风啊?”刘检瞪眼,扶起桌上的豆奶瓶,差点被一口盖饭噎死。
“这我同事,小楚。”刘检和周启尊说。
那“疾风”小楚大口倒着气,一巴掌糊在桌面上。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是刚穿警服没几年,正是血热的时候,但年轻人,血热大发,不够成熟,办事总是一惊一乍,火烧火燎的。
这不,燎到了前辈的裤腿子。刘检左边一条大腿,被豆奶淋得奶香芬芳。
“刘,刘哥。”小楚又拍了下桌子,他扭脸看周启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就是周哥、吧。刘哥、战、战友。周、哥好。”
“嗯,你好。”周启尊点了下头,先把手机放下了。
“什么事你跑成这样?”刘检揪起裤腿。
小楚大喘一口气,飞快讲:“那具尸体我们查到了!”
“尸体?”周启尊一听,下意识问,“什么尸体?”
问完他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对不起,不方便,我回避。你们先说。”
周启尊刚要站起来,哪知那小楚一着急,没大没小,居然又给他按了回去:“抱歉周哥,我太......太着急了。你应该不用回避。”
“怎么说?”周启尊皱眉。
“我们救出那个可能是周怿的女孩时,在附近的荒山上还发现了一具尸体。男尸,初步断定,死亡时间三年以上,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刘检也不理解,转头问小楚,“不过这尸体跟你周哥有什么关系?”
“是跟你俩都有关系。”小楚的气息总算调匀了,他最近该是熬了不少夜,满脸青菜色,“那人吧......”
小楚叹口气:“那什么,就......你们在役特种兵的时候,有没有个队友,叫雷东阳?”
“咵嚓。”
刘检手里的豆奶瓶摔掉地,崩开了一朵乳白色的豆奶花,花开一瞬,立马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