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周四，二零一二年三月的第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一大早，校园bbs就出现了几条热帖，最快被顶起来的一条，是有人六点零分在宿舍匿名发的，题目连个标点都没有——

『各位发生了什么事今早惊见大量鸟儿流浪猫狗在校园各处聚集是否地震前兆求大佬解惑』

点进去帖子就几句话，信息量颇大: 上完通宵一大早从大图书馆回宿舍睡觉/出门感觉怪怪的/路上发现今早鸟儿特别多且有好些没见过的品种/路过西二网球场发现好多猫狗都聚集在一栋三层宿舍楼外/有人知道那是哪个系的宿舍吗？昨晚或今早发生了什么事吗？之前沉迷学习。求解惑。（匿名）

几分钟之内这个帖子就多了十多条回复，一半以上也都是匿名。本校的校园bbs有个让历代学生十分无语的规定: 每日零点至六点，只能回帖，不能发主帖。因此卡准点发帖的必是守候已久的那种，而一大早就这么多人都在线也是难得。

1L: ……我不在大图书馆。但我这边今早好多鸟儿不到5点就开始喳喳叫戴了耳罩都睡不着所以今天起这么早捂脸。但我没注意我们这附近有没有猫狗好像没有？（匿名) [6:01 AM]

2L: 地震是不可能的。诸位且宽心，勿要瞎想。专业意见。帝都之下没有断裂带。（仙迹）[6:02 AM]

3L: 西二网球场？西二那边没有网球场啊你说的是国际学生楼吧？不知你指的是国际学生男生楼还是女生楼因为都是三层但两栋楼中间隔的就是网球场。我不是被鸟吵醒的，但我今早就是莫名其妙地醒特别早。四点就睡不着了。（无欲有求)[6:04 AM]

4L: 国际学生楼那边不清楚……但我知道有栋三层楼的宿舍今早是被鸟儿包围了！我对鸟不算熟悉但喜鹊灰喜鹊乌鸦猫头鹰伯劳等等同时出现了这是有什么吉凶解释？顺便说它们至少叫了两个钟头。（匿名) [6:05 AM]

5L: ……楼上我怀疑我和你说的是一栋楼。没错的，离我们不太远。感觉全体鸟儿一大早在他们那边的坡上开会。说不定不止本校。（匿名）[6:07 AM]

6L: ……前面说的网球场那边是那栋单独的国际学生男生楼。听说住这边的国际生有点不一样，是这种不一样（疑惑)？早起跑步路过，那边至少有二十来只猫聚在一起……原来校园里有这么多流浪猫吗？鸟儿没太注意，这边树不多，不过鸟叫是有听到。（问天何故）[6:07 AM]

7L: ……话说你们昨晚真的没有觉得异样吗？我改报告改到半夜三点多突然觉得心悸。（匿名）[6:11 AM]

8L: 楼上注意休息这才刚开学咧……我昨晚是怎么都睡不着。改完了报告毫无困意。（浮云缥缈）[6:12 AM]

9L: 昨晚不在大图书馆也不在国际学生楼……有异象的地方还有其他地方但很隐蔽。我有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确定是谁或者怎么引发的。有人愿意对个暗号吗？（匿名）[6:13 AM]

10L: 楼上的，怎么对法？我基本能确定是谁引起的，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哦，我是3:40左右突然醒的。醒了没一会就看见不少鸟儿朝我们这边呼呼飞过来。从来没有想过宿舍外面树多还有这个效果。（匿名）[6:14 AM]

11L: …………楼上的，你是国际学生吗？（匿名）[6:15 AM]

12L: 显然不是。不过正好出现异常情况的两栋都是三层宿舍楼。（匿名）[6:16 AM]

[本帖已被管理员锁定]

[本帖已被管理员隐藏]

另一个帖子更简单粗暴，估计开帖的是个观鸟达人，题目是『校园三月观鸟大赏』，也是匿名发帖。六点一刻发的。点进去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鸟儿照片——全是新拍的，好几张距离感觉鸟儿的羽毛都触手可及，楼主显然在不断更新，没几分钟楼层里的鸟类品种已超过20种了……

顺便说，这个帖子存活得挺好，到中午的时候已经盖了超过二百楼，一堆人纷纷涌进来积极参与校园春日观鸟活动，完美转移了大众的注意力。

…………

早上六点二十。

餐厅里，伏婴师左手边是大杯的黑咖啡，刚煮好的，香气极浓。他一边飞速地在键盘上噼啪打字一边和朱武说话，“……论坛管理员居然这么早就在线！已经把第一个帖子拖走删了……我存了文本内容。来不及追踪发言人IP了。不过同一校园，本来也很难再精确定位。”

朱武闷头尝了一口咖啡，被苦到不想说话，缓了几分钟才开口，“我看到楼下球场上聚集的流浪猫狗了，是有点夸张。不过鸟儿应该大部分不在我们这边……”毕竟他们这栋楼就北面有几棵大梧桐树。

伏婴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到什么了吗？话说，另一栋鸟儿围着开会的三层宿舍，虽然提到的几个人都语焉不详，但感觉应该不难找。现在出门往鸟儿声音最大的那一片或许就行了。我个人更好奇的是，9楼说的‘其他地点’是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朱武神色不动，他扭头看向窗外，“……这边三层的宿舍楼没几栋，符合‘在坡上又有很多树’这种描述……随便问问就知道了。我和十楼的那位，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醒的。哦，七楼说心悸……这个形容倒也合适……”

时间倒转到几个钟头之前——

寂静的黑暗中，朱武突然醒了。

醒得十分突兀，但又醒得彻底。清醒到一点困意都没有。

朱武抬手看了看表: 凌晨三点三十五。

无语……

他的生物钟一贯都很规律，冬天五点，春夏四点半左右就醒了，平时几乎不用闹钟。但三点半就自然醒……？他昨晚入睡的时间明明和平常差不多。

朱武又盯着卧室天花板上朴素无华的圆形灯看着几分钟，终于确定自己真是完全醒了……

刚才最后的梦境部分浅淡得像是日出时的露水痕迹，犹如幻觉，稀薄的印象中只记得……见到了微笑着的祖母……

这是他在祖母去世三年之后……第一次梦见她……

祖母容貌显得更年轻了，一星白发都没有。她盘着高发髻，穿着他很熟悉的那件蓝色缎面珠绣长裙，抬起头，笑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是的，在梦里他已经比祖母高一个头了，是现在的样子，而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她似乎说了什么……但……想不起来了……

朱武起身，裹上睡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厅里走去。他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但他又实在说不出是什么，甚至……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走到落地玻璃前，无意识地向窗外张望着。校园里一片黑暗，只有几盏孤独的路灯亮着。这本来……就该是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难道是……与他有关的事吗？可是在这里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会与他有关啊……

昨天西蒙带回来的讯息简短到就一个“是”……主要因为他上了一天课，从早上9点到下午4点，等吃完饭去图书馆查完资料回来再洗个澡就已经快九点了……所以约的是今天中午继续讨论。

——如他所料，东大这边果然是知道的，具体知道什么又到什么程度，他很有兴趣多了解一些细节，估计天者和枫岫还有其他人的心态也差不多。

不，应该没关系……不是这件事……

那……还会是什么……

他仿佛置身于无穷涟漪之中，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某种奇妙波动，却又难以表达清楚。

朱武闭上眼睛，开始调节呼吸，尽可能地放慢，尽可能地……沉下去，努力试图去捕捉任何可能的线索。然后，他突然听到了楼上的天者在说话，是对地者在说话，比平时听起来更清晰，却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

他不知道天者说了什么，但语气十分郑重。再之后听到地者出门了，轻而稳定的脚步声往楼下来了……然后，地者停留在了科里亚住的双人间门口。

天者是让地者……去找醉饮黄龙吗？为什么？

朱武看见玻璃上自己的疑惑眼神，十分鲜明。天者平时晨祷不是这个时间，他是……也提前醒了吗？和自己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醉饮黄龙……难道是关于……枫岫吗？枫岫……怎么了？……会与他有关吗？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和伏婴住在二楼最东端，楼上是天者和地者，但枫岫和师尹……住在三楼最西端，通常他是听不到那边说话走动的动静的。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略显瘦削的少年深深吸气，有节奏地将呼吸放慢，刻意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尽量放松的同时保持专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静下去……像他儿时曾被教导过的那样……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时身体的所有变化，出入时胸腔如何起伏、脉搏稳定地如何跳动、头顶到脊椎开始微微发麻……房间里电器的嗡鸣声，电流的高频咝咝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各种难以描述的更微细的声音……

他今天的状态……格外好吗？

朱武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让这种不知是不是感知的“感知”继续向外延展……从他十二岁之后……再没有体会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了……

起初所感觉到的“涟漪”，或许用一张无边无际的立体大网来描述更合适，那种明显有节奏的波动……他能感受得更清晰了……确实是从枫岫那边一波波传过来的……感觉真的像朵花在开合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种波动……不，这分明不止是一种波动啊！

这一层西蒙醒了。缇摩没有。醉饮黄龙……他还在睡。科里亚醒了，但没起来……哦他看来是打算继续睡。伏婴和师九如都起了。地者往上走马上要回去了，所以他下去等那几分钟究竟是做什么？天者……

朱武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有种针刺般的轻微痛觉，刚才的所有感受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刚感应到的那个银闪闪炭球样的存在是……天者吗？他原来能直接感觉到的吗？这个是……警示？

同一时刻，楼上同样站在客厅面朝窗户的天者骤然睁开了眼睛。显而易见的惊讶。

刚进来的地者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

天者沉默了一瞬，不得不说，今早的意外来得有点太密了……

“我无事。”他改说了中文，“不必担心。这种……共鸣只是意外，很快就会平息。并非坏事。”

地者更惊异了，“……可您为什么？”

天者垂下视线，他确实没想到，朱武……这样敏感。这栋楼里……能最先察觉今早这种特殊变化的……不是伏婴师或者师九如，竟然是朱武！朱武甚至只比他晚了几分钟，比地者更早！

“世间无奇不有……过往，是我失于傲慢了。神无所不知，作为管道的我……却是有局限的。除了先知，过往记载里，确实也有强大的战士与虔诚的学者……不借助信仰，能偶尔触碰到凡世之上的领域。”

“……您是说？”

“嗯。无需过多在意。你准备一下，今早和我一起去礼拜寺晨祷。明日午后回来。”

“……是。”

“你我与……并非出自同一信仰，文化背景与血统也迥然有异……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可以视为干扰，对他的恢复休息并无好处。”

“……我明白了。遵命。”

朱武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天者是说给他听的。他也知道，天者知道他能听到。

“……你也醒了？”背后走廊里伏婴的声音听来十分清醒。他同样是穿着睡衣，长长的黑发随意散着，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世界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

朱武，“……这么，可是太不一样了。”

伏婴走近了几步，歪着头看他，“所以，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想要分享吗，亲爱的表哥？顺便说，虽然你应该是看不见，但……你现在是有在发光呦……很明亮的红色，有深有浅，还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