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01.04 10: 00 AM

暖洋洋的阳光。今天显然又是个好天气。

比起封闭性更好也更温暖的室内，自然是能仰观湛蓝天空，俯视繁华大地的阳台更让人心情愉悦。顶楼的这个高度已超过了九十米，时不时可以看到矫健的飞鸟展翅掠过。

两人坐在阳台的长躺椅上，中间的小圆桌上只放着两只带茶碟的骨瓷茶杯，以及一只小开水壶。

是的，今天两人喝的是Earl Grey……袋泡茶而已，因为朱武有点怀念佛手柑的香气。不得不说，英式茶泡起来就是简单快捷。

“苍……”

“……怎么了？”

“其实……我是男是女，对你并没那么重要？”这是朱武后来才慢慢察觉到的——他原以为苍在这点上会比他更保守。

“可以这样说。”苍看着他，“对那时的我来说，最诧异的是，我竟然会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这种感情。”

“……这发言听上去……不太人类。”朱武吐槽，“虽然……我很荣幸？”

“既然就是人类，是不是也没必要那么在意发言风格？”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个寒假我回家之前，从图书馆里借了发展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

“……你是说，你认识我的第二天就去借书了？？”朱武震惊条拉满——借的书还是……

“嗯。别误会，变态心理学涵盖很广，偏于心理诊断。现代对‘异常’的判断受到四个维度相互作用的影响，即4D：功能失调、痛苦、反常和危险。这种判断会明显受到主观因素如文化与传统的影响，当然也受社会刻板印象的影响。”

朱武端杯子喝茶（压惊)，“即使不考虑宗教的影响……很多国家确实是把同性相恋视为一种‘心理疾病’，b国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但……”

他有点接不下去了。

“不，这种内容早就被移出了正式的心理学教材。几十年前就被移出去了。”苍不由地叹了口气，“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认为这是种心理或精神疾病。但有必要区别一下，是对群体还是对个体。”

“？”

“不上升到学术层面，可以简单粗暴的定义: 如果只能接受不特定的异性，是异性恋；只能接受不特定的同性，是同性恋。两种性别都能普遍接受，是双性恋。泛性恋，重点在于开放性与不确定性，一般理解是可以接受某个性别以及与之相似的人，或者任何符合当事人某种标准的对象。而无性恋……不接受任何性别。以上的‘接受’，主要指的是性吸引，也就是身体层面，而不是情感层面。实际上心理学对于情感层面的归属如何分类是有争议的。”

“所以……柏拉图式的爱情……不属于以上各种分类？因为它并不包括性？”

“是的，柏拉图式的感情是种精神上的、非□□的爱情，它强调的是情感、心灵和思想的连接，而不是性的吸引。自然也与性取向无关。”

“嗯……我一开始以为我对你是柏拉图式的感情，后来发现……呃，不是。苍，你本来认为……自己是无性恋，是吗？”

苍点点头，“我很早和父母聊过这个话题……即使我不正式出家，也应该不会结婚。大概率独身终老。”

“……很早？”朱武犹豫了一下，“多早……？”

“十三四岁……嗯，是我在这里上初中的时候。我之前是五年级，转学直接考进初中，等于跳了一级。”

“你父母……能接受？我以为……呃……”朱武感觉这个话题比他想象中还要艰涩——不，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会聊到这个话题！

“我父亲表示，青春期就下断言为时过早，过十年再聊不迟。我母亲则给了我几本生理卫生和普通心理学的书，建议我慢慢看。”

“……就这样？”朱武睁大眼睛: 这就结束了？对于自己独子的这种发言，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

“就这样。”苍点头确认。“我父母应该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也是我自己的事。”

“生理……卫生？那是什么书？”

“哦，生理卫生主要是关于男女生殖系统的内容，从青春期的发育到成熟，生殖系统的作用，各种注意事项，以及……人类繁衍生育的整个过程。也包括各种常见性病的科普和对性病的防治。”

“……呃，这不是国内中学生都要看的书吧？”

“我们初中有生物课，初二的生理卫生会讲到一部分，讲得很浅，大部分都属于自学内容。”苍放下杯子，给自己加了点热水，“我母亲给我的书是卫生系统自己内部印刷的，内容多很多，配有大量的插图和照片。”

“…………”

“？”

“……我十来岁的时候，狼叔给过我类似的医学手册——肯定是我爸让他给的。很厚一大本。全彩铜版纸。非常重。因为b国中学并没有这方面的课……哦，是选了生物二才会有。但如果不是想学医，大部分人是不会选这门课的。”

“略有所闻。据说灯塔和b国的公立中学很多不讲进化论和生物学。私立中学不能一概而论，你当时中学的课程都是自己选的吗？”

朱武放下杯子，也加了点热水，“你可以去掉‘据说’，去掉‘很多’……他们对民众提倡的所谓‘快乐教育’，在具体语境下可以理解为培养半文盲。精英教育另算，虽然我觉得所谓的精英教育也遍地是坑……至于我，嗯，我的中学头三年的课程都是我爹选的。那边的中学是五年制，不分初高中。”

他看着苍，表情有点复杂，“……我爹当时给我的这本医学手册，在我同学里简直引起了轰动——你知道这种医学手册翻开就是大几十页的详细彩图，从骨骼到器官，挺多还是不同角度的解剖图。”

“是，我大学买过一本全彩的人体解剖手册。和牛津辞典差不多厚。内容应该大致和你收到的这本类似。”苍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确定，“……但为什么这书会在你同学里引起轰动？”

朱武看着苍，他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你觉得……给青春期的青少年看这种医学大部头，很合理？”

“个人觉得很合理，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确定，但……那也不至于引起轰动？”

朱武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因为大家突然发现，自己平时觉得‘神秘刺激’的内容和正经医学书籍比起来……简直是kindergarten的级别？图像的清晰程度都不在一个级别。额，你知道国外有些成人频道内容是需要付费的。”

苍这次是大笑出声了，“你这样说的话……我理解了。是的，我这方面受我母亲影响很大。急诊室的工作节奏你可以随便想象，因为现实只会更夸张。至于……嗯，医院里的有色段子多到大家根本没感觉的地步。”

朱武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比如……？”

“急诊不在乎送进来的是男是女，只在乎是死是活。不是人的无论死活都不要送来了。

危急时刻护士没空脱人衣服，医生只关心手术区域消毒做了没有，因此——速度上刀片。刀下人人平等，绝非空话。”

“…………”

“外科刀片型号多样，小巧锋利且不易生锈，非常好用。我以前都会随身携带一两片，后来国内安检越来越严格，尤其是帝都。被没收了好几次才改掉了这个习惯。”

“……外科刀片，可以直接用吗？”

“可以，它们都有卡槽。小心点就好。配合刀柄会更好用。我习惯带的是#15和#12，#10和#11号也行，都是搭配三号刀柄——那个和普通钢笔长度差不多。”

“嗯，你这么说的话……我有点印象了。我小时候是见过的……一整套手术器械，外科手术刀有好多种……我祖母她也是医生，外科医生，之前是在帝都工作的。她和我祖父结婚不到一年就遇上了两国交恶，当时又有了我父亲，因此不得不一起离开。我父亲……出生在海轮上，最初踏上的也是极圈里的摩尔曼斯克。”朱武有些出神，“其实我祖母……才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我从小跟着她长大，中文是她教的，就连‘朱武’这个名字也是她取的。祖母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非常特别……？”

“嗯，”朱武看着他笑，“祖母一定很喜欢你。她……”他突然愣住，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人不动了。

“？”

“我刚才突然发现，你……和她的气质有些神似，尤其是闭着眼睛的时候……祖母她非常美，也一点不显老。我父亲的容貌……几乎是我祖母的翻版，只是轮廓更强硬更突出。哦，而且我父亲是蓝眼睛。”

苍神色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茶杯，“你之前说……你祖母在你十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是……祖母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回了东大，带着我。不过她父母早已过世，国内似乎也没什么亲戚了。我在帝都隔壁的津门上了二年多的小学……然后就去了西伯利亚。”朱武神情明显有些失落，“可祖母过世时，我不在她身边。其实即使到了今天……我好像也没有真正接受祖母不在了……我只是觉得，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总有一天……还会相逢的。”

苍放下杯子，轻轻握住了朱武的手，“某个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生者如过客，死者为归人。我等……终究会再相逢。”

朱武反握住他，两人十指交错。过了许久，朱武才开口，“……如果我能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又或者如果我没有犯傻，浪费这么多年就好了。”

“我倒……不这么看。”苍安静地看着他微笑，“人生并没有白走的路。只不过，该走的路也一步不能少走。那个时候，你没有准备好，我其实……也没有准备好。那时我确实觉得……这种感情不但不必要，可能还是种多余的困扰，甚至是妨碍。对人对己，怕是都有些苛刻了。”

朱武捏了一下他，“是的，你那时候看人……目光好冷淡，我感觉你们其他的同学也有点怕你。尤其你和一步莲华还经常待在一起。双倍冷风效果。”

苍笑了，“这就是……当时你遇到我俩，从来都不说话还绕路走掉的缘故吗？可是按照你的课表，你应该根本不会和我们遇到才对。”

“……你真看到了啊……所以闭着眼睛果然不影响你看路看人是吗？哦，是你们——”

他第一次看到苍和莲华两人闭着眼睛一起走在路上是很诧异，后来发现宿舍里枫岫和天者也经常闭着眼睛上下楼……他也就习惯了（才怪！！)。

“可以说不影响吧……所以，那不是偶然？”

“你明知故问！等等，我那时在历史系，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课表？”

“……”

“你看——我们这是不是也算tie，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