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13:14 PM

像是从很深的黑暗里浮起来。

醒了，还没有全醒的时候……觉察会变得更加清晰。各种感觉之间的界限变得微细而不分明。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衣物摩擦的声音，房间电器正常工作的白噪音……看到被整理过的卧室，更换过床上用品的床铺，床头的茶壶杯子，门口正在与服务人员交谈的朱武，以及……在躺椅上穿着浴袍闭着眼睛的自己。

像是一尾鱼……在鱼缸上俯瞰一切，包括正在游动的自己。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有一种迟滞感，一种很难形容的倦怠和疲惫感，然而又很轻松……很空……像是溶在温暖海水里。

完全粉碎……再重聚恢复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朱武托着三层的保温提盒走进来。

“……”

“你醒了？不用起身了……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叫你。”朱武把圆形提盒放在红酸枝的小圆桌上。黑底银纹的保温盒像翅膀一样左右展开，上层放着两道菜，下面是两个小白圆盅。

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还泛着粉的面颊，“……我要了水晶虾仁，清炒芦荟，两份小米煨海参。先垫一会，五点再去楼下吃吧。”

“……嗯。”他把菜大致分了分，抽出其中一个餐盘放一边，再把暖乎乎的炖盅捧在手里，“那……之前酒店赠送的豪华餐，我们明天中午去吃？”

“好啊，这里有好几个餐厅吧，酒店送的是哪里？”

“冰宫。火锅。到时记得穿羽绒服。”

“Wow~之前在看介绍就想去了。网站上酒店都没提供照片，就干巴巴地说屋顶墙壁桌子椅子全是透明的冰块非常好看。我明天一定要看看究竟有多好看。”

房间里十分安静，阳光比早上显得更炽烈了些。

两人各自坐在椅子上，各捧着只白肚圆盅，一勺勺慢慢吃着。一时无话。朱武快吃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哦，我还叫了一个蛋糕。Pavlova。酒店楼下现做，再等一个小时估计就烤好送过来了。”

“好。这款蛋糕是很好吃。”苍吃完把餐具放好，又躺回去，看朱武利落地收拾好桌面准备把提盒带出去，“……刚才前台也把昨天在HE买的鞋子送来了吧，麻烦进来带双袜子给我。深浅都行。”

“哦好的……所以你确实没睡着哈？”朱武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话说，HE家的‘买一送一’是买一双鞋子送一打袜子，就……有点难评。

苍给他买了一双底比较厚的workboots户外穿，然后他给苍买了一双同样式不同色的——如果之后想去松江冰面溜达的话，防滑确实是必须的。

朱武把垃圾分好类放在靠门口的垃圾桶里，转头去衣帽间开始拆那一大包厚袜子——很好，都是万能色黑白灰。他先抽了一双白色的出来自己穿上，又拿了一双灰色的。虽然他觉得这种厚地毯穿不穿无所谓，但是吧……来都来了。

等他回去发现，苍正站在落地玻璃之前。远眺。

金色的阳光从他身前透过来，整个人都在发光，像是融化在光里，又仿佛……他本来就是这光的一部分。

朱武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其实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和之前几次那种短时间强烈到战栗的狂喜不一样，他现在的感受更是一种连绵不断的……淡淡的喜悦之情。平和但很有存在感。可以说这种感受很微细，然而又确实很明显……因为时时刻刻他都能感觉到。

就很奇妙……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世界更美了，更明亮了，更清晰了，更鲜活了，而且或许因为心情更平静……对人对己自然而然也更耐心了。他感觉刚才给服务人员开门时都特别和颜悦色——倒不是说他之前的态度不好，但朱武自己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差别，有礼貌和有耐心是两回事……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段亲密关系对他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虽然不理解苍究竟是在什么层面上，以什么方式带来了这种深刻而全面的改变，但……

他走过去，从后面把人松松地抱住。

“冷不冷，嗯？”

毛茸茸的头在那肩膀上蹭了蹭，“苍……你知道吗？我觉得好奇妙啊……难以形容的妙……我觉得心里好安静，好舒服，好……快乐……好……幸福？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joy, happyness, merry, content, elation, delight...嗯，大概是delight？ ”

“语言本来就有局限性，不用太介意。不过如果一定要去描述……bliss？”

哦朱武想，是了。这个不怎么常用的词更合适——

Bliss is perfect happiness and enjoyment.

Spiritual joy, perfect felicity, the joy of heaven (它是完美的幸福和喜悦。属灵的喜悦、完美的幸福和天堂的喜悦)

“所以这个词中文应该翻成什么？极乐？至福？完美幸福快乐？？算了，好像感觉怎么都有问题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们当时一帮交换生总吐槽说终于深刻体会到Babel的威力了……X都快气炸了，Z还没听懂。日常互怼最常见的中文口头禅就是tmd你讲人话！”

“……脑机接口技术将来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脑电波能彼此接驳，那语言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朱武咬了下那饱满的耳垂，“……我发现了，苍，你特别懂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太坏了。那个时候……你明明……就是……我感觉那时你进入了我的脑子，虽然我觉得我那会应该没脑子……就是……嗯……总之你肯定懂我意思。那是……什么？mind-reading？”

“……一定想找个词的话，不如说心灵感应。Telepathy。不是一回事，但至少比较接近了。”

“所以……那是什么？你确实直接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和感受？不仅是当时的，甚至之前的那些也可以？”他忍不住把人转了个圈，认真看着那双安静的眼睛，“……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提到的‘修行’……是什么？你和一步莲华，你们俩那时候给我的感觉都有点……不一样，而且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伏婴还有西蒙和枫岫他们也这么觉得。”

“我和莲华都……？所以那时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虽然你们当时四个人和其他人都像不在一个图层里，不仅是因为容貌，但你和一步莲华最明显。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好吧我是同时见到你俩但是——你是那种我看了就想接近的好看，一步莲华是那种我看了就想远离的好看。”

苍忍不住笑出声，“好友一定想不到他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这种。”

“我随便打听了一下，很快知道他是数学系的，于是就释然了。”

“？”

“哦，”朱武耸耸肩，“我爹就是数学系的。所以我觉得那句神吐槽形容数学系真的太精准了……”

“M大数学系吗？”

“是的。就是号称‘只要它还在，露西亚即使化成废墟也能重新崛起’的那个。哦对了，萧兄也是。幸好我是跟他当了六年网友后才知道的这个噩耗。虽然他安慰我说他专业叫数学教育——但真的……并没有被安慰到！”

“数学系更倾向于去芜存真洞察本质，所以大部分人……可能不太擅长与人交流。”

“苍……我觉得你太委婉了。虽然我知道你是物院的，虽然我知道你们物院和数院住一栋楼，但是——我觉得还是那句校园吐槽比较能够反映大家的心情。”

“……也对。”

“果然你也知道——说嘛说嘛，我想听下你知道的版本和我知道的版本是不是一样的？这句吐槽是蝴蝶君上了一节博弈论大课之后神思恍惚地带回来的，我当时觉得……omg他简直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数学系的公平与正义在于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因为人类虽然各有各的愚蠢之处，但都未脱离其愚蠢的本质。”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啊，这句还有‘因为’这后半句的是吗？”朱武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擦着眼泪，“这名句就该用24K纯金打了挂在所有数学系的墙上！我一直只知道前半句……居然还有后半句！”

苍弯了弯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坐下说话。袜子给我。哦，送蛋糕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