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祝昭昭就被一阵响动吵得睁开了眼。
循着声音来源推开窗,她看见玉娘左手小枝,右手老妪,这会儿正准备放开小枝整理背上行囊。
而玉娘虽忙,手上动作却不乱,显然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她的日常。
祝昭昭于是敲敲窗户:“玉娘,一大早的你带着小枝和婆婆是要去哪?”
“啊,阿昭。”
整理好行囊,玉娘抬头:“我是要去绣坊上工呢。”
“去绣坊上工?”
朝和自己开心打招呼的小枝笑了笑以示回应,祝昭昭皱起眉:“为什么要带着小枝和婆婆?”
摸摸小枝的脑袋,玉娘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婆婆行动不便,小枝又年岁尚幼,照顾不了她。”
“我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先带着她们一同上工,直到小枝能独自照顾自己为止。”
点点头,祝昭昭轻声:“原是如此……”
正喃喃着,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在这种人员流动率几乎为零的小镇,每一个陌生人,都很轻易就会被认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再贸然探路,很容易就会被人盯上。
而被人盯上,意味着很多麻烦事会接踵而来。
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要是他们先以‘投靠玉娘的亲戚’这个身份,在小镇混一阵子眼熟呢?
心念急转间,祝昭昭叫住准备离开的玉娘:“可小枝刚刚痊愈,婆婆看起来好像也有些疲乏。”
“就这样带她们去绣坊,没关系吗?”
这话显然点到了玉娘的心事。
欲走的脚步微顿,她神情低落:“没事的……小枝很乖,她能照顾好婆婆。”
“但小枝昨夜才发过热不是吗?”
点好净身诀,祝昭昭随手扯过床头的外衣披上:“我知道小枝懂事,但不论如何,她总也是个孩子。”
“孩子刚病愈就要照顾婆婆,实在也有些勉强她了。”
扎好腰带,祝昭昭闪身出现在玉娘三人身旁:“我昨夜亲眼看着小枝难受得睡不着的模样,实在担心啊。”
显然是想起了昨夜的惊险,玉娘眼眶泛起红意:“可我没有办法,我不去绣坊上工,我们一家三口就没有饭吃啊。”
见玉娘似乎情绪不太对,祝昭昭连忙接过她话头:“确实,我也知道玉娘你一个人拉扯孩子和婆婆不容易。”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
乍然抬头望着祝昭昭,玉娘呆住:“……什么?”
“我是说。”
祝昭昭笑眯眯地:“我可以帮玉娘你,去绣坊上工。”
终于反应过来祝昭昭到底在说什么,玉娘顿时瞪大眼,脸上表情也写满不赞同。
然而玉娘的反应,早在把她脾性摸透的祝昭昭预料之中。
祝昭昭佯作无事地继续道:“小枝刚刚病愈,婆婆被她惊吓,身体状况一定也会有所不稳。”
“所以玉娘你这段先安心照顾她们,待到她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绣坊上工。”
她掰着手指算:“这样一来,既可以让我熟悉一下集市,又可以让玉娘你好好照顾小枝和婆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就不会让玉娘你有因为担心家里小枝和婆婆,心不在焉出差错的可能。”
祝昭昭仔细观察玉娘的表情:“毕竟布料金贵,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这样的人很难赔得起吧。”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她敏锐地瞧见玉娘脸色微变。
果然下一秒,玉娘皱紧眉头喃喃:“确实,上个月阿姑就是因为心不在焉绣坏了一块布,被坊主好一顿教训来着……”
“这就是了。”
祝昭昭循循善诱:“所以这段时间我帮玉娘你去绣坊上工,待到小枝和婆婆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回去。”
“这样一来,既不会耽误到玉娘你在绣坊的活计,你又能专心照顾小枝和婆婆。”
“岂不是两全其美?”
玉娘神色的松动,完全在祝昭昭预估之中:“可刺绣是精细活,阿昭你能行吗……”
说着意识到这话不妥,她连忙找补:“我是说,我们确实都是粗人,鲜少接触好布匹。”
“我知道阿昭你人机灵。”
玉娘抿唇:“但刺绣这一活计确实需要经验。若是不熟刺绣又贸然动手,坊主责怪、扣工钱事小,得罪贵人事大啊……”
祝昭昭当然知道玉娘的担忧是事实:“这事玉娘你别担心。”
“到了绣坊,我会先和坊主解释一下,再慢慢从头开始学。我会努力,而且我学东西很快。”
说着朝玉娘眨眨眼,她神色狡黠:“玉娘你这段日子安心在家里照顾小枝和婆婆就好。”
轻抚小枝脑袋,玉娘笑容有些苦涩:“那真是麻烦阿昭你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
闻言摇摇头,祝昭昭随手撩拨起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话不能这么说。”
“我和阿慕初来乍到,如果不是玉娘你好心收留我们,我们这会儿可能还在不知道哪个山洞落脚呢。”
像是被祝昭昭提醒,玉娘问她:“阿昭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去绣坊,不用和阿慕打个招呼吗?”
“不用。”
完全不当回事,祝昭昭大方摆手:“我一会儿直接过去就好了,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玉娘有些意外:“阿昭你这样,阿慕会担心的吧?”
“不会。”
男人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玉娘循声回头,祝昭昭则眼皮都没抬。
毕竟不用看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你过来干什么?”
她抬眼看向已经走到身旁的人:“你不是在入……有事要忙吗?”
知道祝昭昭想说的是‘入定’,慕行秋莞尔:“我的事情已经忙完。”
“哦。”
倒是并不意外慕行秋会出来,祝昭昭开门见山:“你要和我一起去集市?”
慕行秋想也不想:“是。”
祝昭昭作思考状:“我是去绣坊帮玉娘,你去集市能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我总能找到活计。”
慕行秋笑得眉眼弯弯:“直到和你一起熟悉集市为止。”
什么叫‘和你一起熟悉集市’?
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祝昭昭斜睨他一眼。
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玉娘身上:“玉娘你看,这下他和我一起了,那就没问题了吧?”
玉娘点点头。
“那既然如此。”
祝昭昭高兴一合掌:“玉娘你们的绣坊什么时候开始上工?”
玉娘望了眼天色:“大约是寅时末。”
“寅时末啊。”
快速估了下时间,祝昭昭再次将被风刮到脸颊的碎发挽回耳后,“那如今这会儿时间还早,玉娘你刚好教教我怎么去集市吧。”
“好。”玉娘答应下来,“我先把婆婆送回去,也让小枝再多睡会儿。”
“阿昭你等我一下。”
玉娘话落,便扶着婆婆回了屋子。
目送她三人回屋,祝昭昭整个人放松下来,也终于能分出心思处理头发。
然而手刚摸上头发,她忽地怔住了。
因为她不会。
也不是完全不会,就是只会绑点马尾之类的极简发型。
平时那些花样繁多的发髻,全都是白月书又或偶尔是贺稚雪和云珈扎的。
至于她自己,是真·一点点都不会。
更糟糕的是,如果她现在是独处,大不了让 202 找点小模块帮忙弄一下。
可现在她身旁还有一个那么大的慕行秋,这会儿好像还在盯着她……
祝昭昭:沉默·jpg
真是的,看什么看!
她突然无比后悔之前在剑宗乃至天玄山的时候,自己都因为懒而放弃了亲自鼓捣头发的机会,导致这下有心无力,对披散在身后的一头长发完全没有办法。
干脆扎个马尾再施个幻术维持人样得了……
心灰意冷的祝昭昭正含恨在心底吐槽,耳旁慕行秋的话音蓦地响起——
“为何披头散发地出来?”
披……
披头散发?!
祝昭昭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就算是实话,但怎么可以这么直接说出来?!
对慕行秋阴阳怪气的本事已经有了深刻认知,祝昭昭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你以为我愿意啊?”
“我这样还不是为了我们能早点出去。”
盯着慕行秋的眼睛不自觉含了怒,祝昭昭伸出手指飞快朝他胸口虚点:“你不体谅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笑话我。你……”
“不如我替你绾发。”
垂眸,慕行秋望着离自己胸口只有一线之隔的小巧指尖。
嗯?
手上动作瞬间停住,祝昭昭眨眨眼。
半晌眼睛一点点睁大,她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
慕行秋面不改色:“若你同意,我可以帮你绾发。”
终于彻底听清楚慕行秋到底说的什么,祝昭昭‘嘶’一声:“可是你能行嘛,你看起来不像……”
“你只需告诉我,”慕行秋语调始终平静,“你同不同意。”
祝昭昭:……
得,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怀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复杂心情,她沉重点头:“行。”
慕行秋见状挑眉,同时示意她走到自己面前:“背对着我。”
皱眉,祝昭昭飞快瞧他一眼。
最后照做。
很快感觉头发被手指撩起来,祝昭昭低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脚:“你居然还会扎头发。”
“我还是今天才知道。”
手上动作不停,幕行秋话音淡淡:“早年照顾月书时学过一些,一直记到现在罢了。”
种花绾发建房子,教书带队当打手……
祝昭昭严重怀疑如果有需要,慕行秋会立马告诉她自己还会做饭。
全能保姆吗?
越想越觉得离谱,祝昭昭不由侧目。
“你都会扎什么样式的发髻?”
偷偷吐槽完,她开始揪腰带上缀着的流苏玩:“月书师姐最常绾的那个发式是你教的吗?”
“不是。”
出乎预料地,慕行秋否定了祝昭昭:“她如今最常绾的发式,是之衡教她的。”
“之衡师兄?”
祝昭昭简直怀疑自己耳朵:“他也会绾发?”
慕行秋闻言,话里带了笑:“别看之衡总全心全意扑在修行上,但绾发一事,月书确实不如他。”
“倒不如说他两人一起行动时,起居方面其实是之衡照顾月书更多些。”
回想起在洛水镇的见闻,祝昭昭发现好像真是这样。
但嘴上还是装不懂:“我以为他们一起跟着你,什么都是一起学呢。”
空气中一时只剩鸟鸣。
倒是无所谓听不听得到回答,祝昭昭静静感受头发被绾起的感觉。
而直到眼皮渐渐开始打架,她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