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江驰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夏栀的公寓楼下。

然而，当真的站在熟悉的楼门前，他的脚步却像被定住了一般，近乡情怯的滋味让他竟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个寒假，他过得煎熬无比，比上个暑假还要难熬百倍。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个暑假他满怀期待，盼着开学能够再次见到她。

而这一次，他是在忐忑和懊恼中度过了每一个漫长的日夜。

那天离开锦川市后，他直接回了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手机关机，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

顾婉看着儿子的状态，忍不住忧心忡忡。

江沛然却摆摆手，笑道：“不必担心。谁还没年轻过？大男孩，感情这点事儿，摔一跤是正常的。他扛得住。”

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江驰的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夏栀那些绝情的话，如同尖刀般，一字字插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倔强地不去联系她，拒绝发任何信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却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和懊悔中翻滚挣扎。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心疼过我？”

那天她绝情的话逼得他失去理智，口不择言，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可如今每次想起，他只觉得无比愚蠢。

他自己又不是没有心，还需要语言来证明吗？

江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让人心碎的雪夜。

他醉倒在她的门口，她细心地照顾他，轻柔地替他擦干头发上的雪水，捂热他冰凉的双手，轻声哄着醉酒的他入睡。她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忍了一夜，却把床让给了他。

他为什么要问出那样愚蠢的问题。

他记得当时，她那双蒙着泪水的眼睛，记得她柔软却倔强的神情。那一刻，她分明是难过的。可他却问出了最伤人的话，逼得她无法回应。

他想当面向她道歉，告诉她，他有多后悔。他想知道，她会不会给他一个机会，原谅自己曾经的自负与愚蠢。

他的心好像被架在火上煎熬。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压在开学后，期待能重新见到夏栀，期待她的一点回应。

但是当他终于站在她的公寓楼下，他却徘徊良久，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踏上台阶。他安慰自己，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勇敢一些。

第二天，吴副教授召集课题组开会，讨论新学期的研究任务。江驰一边听，一边强迫自己专注在笔记上，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在心底。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平静时，吴副教授随口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下——

“夏老师去日本读博士了，以后如果课题上有问题需要请教她，可能就不那么方便了。”

江驰的手僵住了，笔从指间滑落，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呼吸倏然停滞，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击中，耳边的声音顷刻间模糊成一片嗡鸣。

她……走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喉咙发紧，艰难地问出一句：“夏老师，已经去日本了？”

吴副教授抬眼，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江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尽量显得轻松：“本来还有个问题想请教夏老师。”

吴副教授释然地点点头：“那你可以在课题组的工作群里留言，她看到会回复的。”顿了顿，又随口补充了一句，“夏老师去的京都大学，那边稀有文献多，对咱们的项目帮助也很大，王教授很支持她去。”

京都大学……

江驰怔怔地听着，脑海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又迅速坠入无声的虚空。

他声音发涩：“她……要去多久？”

“公派留学，一般至少三年吧。”

至少三年……

江驰的背脊倏然绷紧，指尖冰凉，连掌心的温度都被瞬间抽走。

他僵坐在椅子上，耳边的声音像是被滤去了一层，吴副教授继续讲解着课题进度，PPT翻页的声音，讨论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会后，江驰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外面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他心底的阴霾。他站在走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扶着墙缓缓闭上眼睛。

寒假的那些日子像潮水般涌入江驰的脑海，无数个漫长的夜晚，他用思念、悔恨和痛苦熬了过去，一遍遍告诉自己，开学后可以再见到她，可以再解释清楚。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走了，走得那样决绝。

他的脑海中翻滚着她在锦川市时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冷漠的、疏离的、刺痛他心的话。

他试图从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证明她或许没有那么绝情，证明她可能还在乎他，可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却精准地割裂着他的心脏。

她不告而别，那么冷静，那么坚决。

“她是真的没有心动吧。”那个念头，像一片暗黑的漩涡，悄无声息地浮现，却在瞬间将他拖入深渊。

他心头一震，随即一片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裂开，痛得他无法呼吸。

如果她从未曾心动，那么他这所有的执着、所有的期待，究竟算什么？

他的思念、愧疚、自责、懊悔，还有浓烈到窒息的痛苦，全都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死死困住。

他无数次打开微信，那个置顶的聊天框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一枝洁白莹润的栀子花，似乎还在轻轻散发着幽香。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反复停顿，却终究一次次默默关掉。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不打扰，才是她希望的。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沉默了。

他知道，她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从不做不必要的纠缠。所有的疏离和冷漠早已暗示了她的选择。

是他，一次次试图靠近她，不肯放手。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其实，她一直在试图推开他，而他却在一遍遍自作多情地闯进她的世界。

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江驰低头盯着手机，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平静而疏离的神情。他的喉头微微发紧，指尖蜷缩成拳，半晌却只是将手机轻轻扣在桌上。

彻底平静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像沉进了冰冷的深渊，无声地坠落。

江驰只有拼命让自己忙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的空洞不那么清晰。

上课、参加竞赛、加入学生会活动，甚至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他像上了发条一般，不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杨海川渐渐察觉了江驰的反常。以前的江驰虽然活跃，但总是游刃有余，可现在的他，却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挣扎在自己的情绪牢笼中，撕扯、奔跑，却始终无路可逃。

江驰却觉得自己很好，甚至很好地充实着。他一次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为什么每到夜深人静，失眠如影随形？为什么在寂静的深夜里，他依然能感到那种锥心的痛楚？

人最难骗的，从来是自己。

江驰骗不了自己。

无论他多么试图将生活填满，多少次告诉自己没有她也无所谓，可心底那份执念却始终如影随形。

他总是不自觉地打开京都大学的官网，渴望能从那些关于学术的报道里，捕捉到她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他甚至在手机里添加了京都的天气预报，日复一日地感受着那个地方的阴晴冷暖，仿佛这样就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只是一点点。

直到初夏的一天，他在京都大学官网看到一条有关中国学者整理稀有文献的报道。

新闻配图中，一张书桌上摊开了几份泛黄的古代文献，几名学者围坐在桌旁，低头仔细研读。

画面上所有的面孔他都一眼掠过，直到目光定格在右侧的一个身影时，他的心猛然一跳。

他屏住呼吸，双眼一下睁大了。

是她。是夏栀。

她在照片的右侧，长发披肩，微微低着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柔和却清冷。尽管画面并不十分清晰，可她的神情，她的姿态，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那一刻，他的心剧烈地战栗着。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屏幕上，生怕一眨眼，那画面就会消失不见。

她，依然是他心底最深刻的悸动。

这半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脑子是麻木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生活像一场没有终点的奔跑。他机械地活着，却又时时刻刻被一种无法摆脱的痛苦灼烧着。

他常常无意间路过她曾经上课的教室。教室的窗户开着，阳光洒在课桌上，椅背上挂着零星几个书包，学生们的笑声隐隐传来。

他站在门口怔住了，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讲台上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走到她的公寓楼下。他不知道她回国后还会不会住在这里。他只是一次次徘徊在楼下，夜晚伫立在那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窗户。

他渴望奇迹的发生，渴望某一刻，那盏窗灯会突然亮起，告诉他，她回来了。可是楼上始终一片漆黑，冷冷地映衬着他的渴望和孤寂。

他被痛苦灼烧着，这种痛苦无孔不入，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从未放过他片刻。

他把这张照片存了下来。和那年秋天在海边的合影放在一起。

两张照片并排躺在他的相册里。两张照片之间，仿佛隔着漫长的时光与无法触碰的距离。

暑假里，顾婉终于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饭桌上，江驰低头吃饭，话少得让人心疼，像是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头。

顾婉试探着开口：“你们课题最近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好。””江驰头也没抬，语气淡淡的。

顾婉迟疑了一下，目光落在儿子低垂的眉眼上，“夏老师……她最近怎么样？”

江驰的手一顿，筷子悬在半空。他垂下目光，明显地抗拒这个话题，沉默了几秒后，才低声道：“她……去日本读博士了。”

顾婉心里瞬间明了。果然是和夏老师有关。

她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江驰，你如果还惦记着她，为什么不干脆去日本看看她呢？就算……不见她，也当散散心。”

江驰放下筷子，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咬着牙说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既然心里放不下，见一见不是更好吗？”

江驰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固执：“不一样的。”

顾婉听着，心里一紧，却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劝。他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从小就带着一股执拗劲儿，认定的事谁都说不动。

也许应该相信丈夫说的，他能抗的过去。

——

暑假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大四。课程基本结束，大家都开始为未来做准备。忙着实习、找工作，或是申请研究生。

江驰依旧忙碌，他靠着繁重的任务填满每一天，却时刻感觉胸口压着一块无法挪动的石头。

一次课题组会议结束后，吴副教授关心地问他：“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有读研的计划吗？”

江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吴副教授点了点头，建议道：“前段时间，我们合作的企业提到你。他们知道你快毕业了，对你印象不错，还特别问起你的意向。我觉得你可以先去那里实习，积累些经验。如果以后有读研的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驰答应了下来。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工作可以让他继续保持忙碌，避免那些让人窒息的念头再次侵袭。

作为一名实习生，江驰的工作内容并不轻松，每天需要参与算法优化、数据模型训练等任务。复杂的代码和紧张的项目进度让他从早到晚都保持着高度专注，有时加班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但是他表现出色，赢得了同事和领导的认可。他的心情似乎也在这种高强度的节奏中渐渐沉淀下来。

实习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半年转眼而逝，当深秋的树叶落尽之后，雪花又飘起来了。

冬天到了。

可在这些飞逝的日子里，有一个事实始终没变——夏栀，依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