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辛迪汇报,朱莉冷笑了一下,她理解路菲为什么逃跑。这个近来总能化险为夷的女人,本来也不关她的事。职责要求她必须容得了别人走运,可是在某个点上始终过不去。
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换做温柔的声线:“师兄你再想想,这次机会难得真的不来公司吗?据说当年面试,你的综合分数比他高。”
“当年没来,现在更不可能了。”
“今非昔比啊,师兄,当年从销售做起,现在直接副总,起点完全不一样。”朱莉只在他面前小女人。
“做你们承办方,感觉挺自在的,乙方当惯不想扶正了。”
“是不是不想天天看见我?”
“怎么这样说呢,没在你们公司上班,就不用天天联系吗?下周的酒会要不要在我这办了?”朱莉离婚三年,目标一直在他身上,而他一直保持不卑不亢。
“偷换概念,不要逼我说出不爱听的。师姐那件事你们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一口气置到现在。以为从栾洋开始,你们俩口味总算分化了,怎么着,现在又回归同一赛道了?”
“别那么尖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眯起眼睛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同事们都撤了,朱莉把他叫来陪吃晚饭,穿了不常穿的低胸连身裙,而他其实喜欢制服的干练。
“怎么不是。就拿这次的事儿说吧,年前他就已经想好辞职了,没有给任何人让路的意思。你凭什么替他搭桥,做这个顺水人情?”
“冬天来了撤火炉不觉得残忍吗?”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她有了灼灼的意味。
“谁领你的情?”
“没想过。”他摁下她酒杯,“少喝点……”
“以我的经验断定她干不长。”
“走哪步算哪步。一个台子,自己往下跳不觉得高,别人推你试试看感受不一样。想跳自然就跳下来了,给她一个心理准备过程吧……”
“你推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台子高?”朱莉气的口不择言。
“莉莉,说话凭良心,我什么时候推过你了?知道你为公司卖命哪次没帮你托着业绩。就说这次活动价格压这么低,品质要求还那么苛刻,要不是我给你接着到哪找冤大头去?”
“得便宜卖乖没得聊。承办活动是挣不到钱,对酒吧的宣传效应怎么不说?上个月你们网上排名第几来着?”
“好了好了,看你气也消了,知道秋后算帐了。本来双赢干嘛你的我的。”
“知道就好。”廖红一个劲儿折衷给台阶,朱莉不好聊得太僵,“话说回来,他打算在英国定居了?”
“不至于。养老院只是一个灵感,突发奇想说留着自用,40岁考虑养老太夸张了,我看他兴趣不在此。这人你不了解吗?不想放过任何一次直觉。”
“但愿吧,也不能太精明了。生意经念到留不住人也是服了。洋洋怎么散的?多半他见异思迁。他为这个路菲没少上心,怎么现在全是撤火的迹象?”
“自己不喜欢吃糖,却一直想知道糖是什么味道。”虽然他这样说,嘴角的浅笑看不出半点羡慕。
朱莉手一抖,杯中洒出几滴,一面擦拭桌上酒渍,一面抬眼观察他脸色。“你不会又想当接盘侠吧?”
“如果我说是呢。”
“我看你真是疯了!”朱莉嗓门高了八度,“他们俩热火朝天的,也没见离得了婚。你不见光的躲在暗处,还能干出什么惊天伟业?”
“试试吧,有些事不光用眼睛看,看到的未必真实。”顿了下他再次回到正题,“下周菜单发给你了,抓紧审核一下,有什么忌口提前报备。”
“哦,知道了……”朱莉清楚,关于他和她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很难延展。曾经喜欢一个女孩,为此抱持20年独身的男人,她不确定真的了解他。
独自坐在南城小别墅,喝一杯水都是甜的。路菲越来越不喜欢热闹,喧闹中看出太多的虚伪和阴谋。回归本心最轻松,现实往往不允许。
周末的清晨,转眼就到中午。两餐合并竟然觉得有些饿,好久没什么胃口了。路菲去厨房下把挂面,纯素清汤一丁点葱花香菜。
电话在客厅响起来。她跑出去把手机拿进厨房,继续站在灶火边,用筷子搅动锅内,家常感很治愈。
热汤面随着沸腾的气焰,飘出些许香油的馥郁醇香,从鼻子里钻进去,大脑顿时有了活泛的迹象。“沉醉温柔乡乐不思蜀吧?”还知道开玩笑了。
谈及高兰自身的话题,原来总被一闪而过。路菲知道,她需要别人关心,有时候甚至需要调侃。
“说点正经的,你在国内听到什么消息没?”高兰语气严肃。
“哪方面消息?”路菲不想把自己任命总经理的事再转述一遍。
“听说广东那边出现肺炎,现在有往北方传的趋势呢,北京现在是不是也有了?”
“什么肺炎?”肺炎并不陌生,路菲小时候得肺炎打吊针都是扎额头那种,每次听老爸说起来瘆得慌。
“据说挺严重死亡率蛮高的。”
“是吗,不知道啊……春天倒是容易生病的,但没听说那么严重的肺炎。”
“反正你小心点吧。安德鲁的父亲在国内有分公司,最近陆续往回撤员呢,他也拦着不让我回来。”
“这么严重吗?一点消息都没有。”路菲说着也开始心虚,稳了稳神,“你和安德鲁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总归要待个两三年,看看再说吧。反正你小心点儿无风不起浪。先这样吧……”说完,匆匆收线。
高兰的话不敢不信。可是看着周围人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证实猜测。
夏平再次联系上,已是三月中旬了。结果,这一联系,着实震惊。高兰嘴里听说的事情,又在夏平的阐述里,夯实了一遍。
“英国这边倒没说撤资撤厂,但是投资合作项目明显放缓了。朱莉找人跟我对接原辅材料供应商的后续,接不过去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呢。”
“要不要我替你说说?”
“人都走了,还在乎他们怎么想。”
“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回来之后先去趟郑州。”
“三月底集团高层会,正好我也过来。具体哪一天?我可以提前几天到,或者推迟几天返回。”
“最早四月初估计赶不上。国内反应敏锐的话,郑州例会三月底开不成。你要做好防护记得戴口罩。”
“太邪乎了吧,好端端就我一个戴口罩?跟有病似的……”说完她笑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有病。听话,不然我不放心!”
“好好,听你的!”她还是玩笑心态,“那回来干嘛?不如英国多待一段时间,五一假期我去看你。”
“国内还有一堆事情,不在正舟干了也不能赋闲呀。”转念又说,“你父亲最近恢复怎么样?”
“唯一的好消息,我爸终于同意去路茜那边,史密斯介绍了一个美国医生。”
“之前好像不愿意去?”
“咳,生病改造性格,这样也好。”
“最好跟着一起在外面躲躲。”
“不行啊,分公司千头万绪。东南亚虽然离得近但国与国差别大,新开展这块业务应付事情太杂。”
“有事可以问我,毕竟原来接手过。”
路菲想想,实在不好意思。绯闻把他折腾出局,公司这点破事怎好再麻烦他。“有没有可能,业务重心放在北京?”她试探今后的打算。
“放心吧,小菲,我会往这个方向努力。”
“平,越来越想你……”她看到了一线希望,“我们快点要个孩子吧……”
“所以,照顾好自己!”他不再追问路菲离婚的事。
来凯再不要脸,也知道那晚趁人之危了。路菲再提离婚他没反对,只提了一个请求希望捱过六月份。
据说他的任命期从下半年开始,等到坐上期待的位置,外界不再关心婚姻状况,便可还她自由之身。
这一年,初春的北京连天阴雨,短暂的晴好也不曾赏光。
出发郑州前三天,路菲收到一个大件快递,发自伦敦直接寄到公司。辛迪抱进来时满脸错愕。硕大无比的箱子,外观以为邮了一台电冰箱。
“夏总太逗了!寄口罩干嘛?”
“你怎么知道口罩?”
“快递小哥说的,发货前有查验,人家觉得好奇,不是什么秘密吧?”
“拿几包走吧,过一阵也许用得上。”她只能说到这。许多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提前说的有鼻子有眼,或者解释的太透太明白,只能被当成疯子。
“不用不用,我要这玩意儿干嘛,又不是整容了不能见光见风的。”
等她神秘兮兮退出去,路菲连忙电话给夏平:“国内不缺物资……”
“现在不缺,过一段就不好说了。真有需要这可是救命的,比什么东西都金贵!”
“需要再买也不迟啊……”
“现在十英镑一大盒。等到都想从外面带了,十英镑怕是一个也买不到。我回国也用得上先放你这存着。”
路菲明白他的意思。这么一大箱子东西,若要掩人耳目的话,直接寄到南城小别墅就行了,寄到公司就是体恤民情的意思。
于是打开箱子,拆掉其中一个整包,每人分了20只,只说春天到了北京风沙大,愿意戴就戴起来,不愿戴妥善保管,没准儿以后用到。
意味深长的叮嘱,把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们逗坏了,起哄说五一放假都去整容,免得浪费路总的美意。
这倒是启发了她。即使戴着口罩也可以跟人家说,最近面部埋了蛋白线。出发之前她又找彩绘师傅,用食品级颜料将100只口罩的外部绘成各式图案,准备送给总部领导一人一份。
集团一季度总结会,总算战战兢兢熬过去。刚回北京不多久,路菲接到了总部派她日本出差的指令。这一趟前后十天,再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没有临行前气氛宽松了。
辛迪在国内帮她预定返程机票,一面精心挑选了一趟半夜的阿联酋的航班,一面叮嘱她“小心”。不是旅途愉快,而是旅途小心!
路菲以为,这趟航班不会有多少中国人,哪知一到机场就懵了:除了中国人还是中国人!百分之一百戴着口罩,各种品牌各种材质。戴普通口罩的,有人夸张地叠了五层。
看来被吓死的不止路菲一个。
起初,她戴了N95口罩差点儿憋死。登机坐稳后,目测周围没有疑似,决定只戴一层普通医用外科口罩。预备全程不吃不喝。
只盼快些起飞,怎奈就是不动地方。路菲关掉手机飞行模式打开屏幕,正巧辛迪来电:“路总,路总,国内情况紧张,先别回来了待到下个月吧!”
“已经登机了!”
“还能下来吗?”
“马上起飞了!”
凌晨两点半,飞机终于到达北京。被通知医护人员先上来检查,如有不舒服立刻告诉空乘。
这时隔她五六排后面的一个男乘客自述胸闷,空乘几乎没有确认,立刻带着他提前离开。
那人经过身边时,路菲突然觉得,他可能是不想在飞机上多待一秒。但愿这架航班没事。
出闸时,机场负责收检疫表的地勤人员全副武装,身穿隔离服,眼戴防护镜,口罩N95,猛一看还以为到沙特了呢。许多小孩子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看上去极为震惊有些当场吓哭……
路菲也不舒服,很想掏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但是打开行李太麻烦了,而且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只得深呼吸保持冷静,又不敢呼吸太深。
走完所有必要流程,打车到南城小别墅,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素来治安状况良好的小区,院子里突然有保安从树丛蹿了出来,堵在面前问了她三个哲学终极问题:你是谁?你从哪来?你要到哪去?
认真回答完毕,路菲精疲力尽继续前行,临到跟前停下脚步,抬头看时楼上亮着灯……眼睛瞬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