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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正在细看黛玉的词,读完只觉得含英咀华、口齿噙芳。忽然听到母亲说自己输了,要自己罚酒三杯,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好!林姑娘的词果然清新隽永、是上上之选,溶甘拜下风!” 说着,接过丫鬟拿过来的三杯酒,一饮而尽。
黛玉此时也已读完水溶的词,细细品来,觉得若抛却“黛”、“玉”二字不论,这词其实写得已臻完美,尤其是第二段,引用汉光武帝刘秀的典故,既抒发了报国之志,又文采斐然。不禁对太妃说,“其实王爷的诗词文采不凡、风流飘逸,实是黛玉不能望尘。此次当是我输了。” ,说完,转头看向王爷,两人目光相触,内心都对对方钦慕有加。
赛诗完毕,王妃令台下歌女再弹一曲,又命两名舞女跳舞助兴。话音落下,一脉悠扬婉转的琴声升起,两名舞女姗姗步入庭中,广舒长袖,翩跹起舞。一时间大家都归座欣赏起来。
黛玉坐在水雯旁边,水雯一边给黛玉指着好吃的菜肴,一边和黛玉闲话着一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黛玉腹中也有些饥饿,便拿过一些点心和水果和水雯一起吃着。忽然,黛玉眼睛余光瞟见水溶身边的那位公子也在上下打量自己,但此人面相颇有些猥琐,黛玉看了他一眼,急忙低下头去,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赶紧收敛了目光。
待一曲弹完,舞女也退场了。太妃说:“时辰尚早,看今晚月朗星稀,大家随我一起到后花园赏月如何?”
众人听了连连说好,一旁的王府丫鬟和亲信们也随声附和。于是,太妃便领着众人,陆续走出了慈宁堂,借着月光,向王府后花园走去。太妃、水雯和慈宁堂众丫鬟走在最前边,罗姨娘、水潋、水潋的妻妾以及罗姨娘的贴身丫鬟等人跟在太妃后面;紫鹃、雪雁正想和黛玉一起前行,忽见王爷在慈宁堂门口站着,似乎在等着黛玉,两人便主动放慢了脚步。
黛玉正走着,忽见身边的紫鹃、雪雁不见了,便回头寻找,却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月光之下,只见那人头上的珠冠闪闪发亮,银白的月光映出他俊朗的脸庞,原来正是王爷! 黛玉连忙轻声道歉:“不好意思!王爷.. 我不是故意的..”
水溶见她向自己道歉,忙笑说:“哦.. 是我应该向姑娘道歉才是!”见清辉之下,黛玉的脸庞越发清秀可人,再加上她娇羞的样子,犹如神女下凡,恰似姮娥转世。
“林姑娘,今日中秋,姑娘还是第一次来我府中赏月,府中道路崎岖不平,可否让本王为你引路?”
“..好的。”黛玉尽量平复着胸口如鼙鼓般的咚咚心跳,强作镇静地低头道。
于是两人并肩前行。白日里明朗隽阔的王府此时在月光下却显得格外幽深雅致,一阵夜风乍起,夹杂着两旁桂花树的香气。因毕竟已是中秋,且是夜间,风已有习习凉意,黛玉不禁用两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黛玉今日来得甚急,竟忘记带厚披风了。水溶看到黛玉今晚衣服似有些单薄,急忙问道:“姑娘冷吗?”
“不冷。” 黛玉说着,却见王爷已经把他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披在了黛玉肩上。瞬时间黛玉感到了披风带来的一股温暖。
“你的病刚刚好了一点,切莫再着了风。”水溶轻声说。
“多谢王爷,可您却没有披风了...”
“别担心,我没事的。”水溶笑道。
过了一会儿,水溶说:“林姑娘... 今日赛诗,本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黛玉抬眼看着他,月色之下,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却是十分真诚。黛玉不禁想起他那句诗词,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生气的,心里暗自骂道,“什么‘黛眉玉敛,又凌乱春情’,分明是在暗暗调戏我!”,便想借机打击一下他的气焰,随口说道:“哦?王爷可曾写过什么,我全不记得了...“
水溶低头瞟了一眼她的脸,知道她还有一点小小赌气在胸中。于是,嘴角微微一翘,说“本王才疏学浅,难怪姑娘把我的诗全忘了。不过,姑娘的诗,本王倒是历历在目。”
黛玉悄悄觑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敢问姑娘诗中最后一句 ‘愿抛心事随流水,潇洒一世任江湖’ 是指的什么意思?”水溶故意将其中的‘水’字拖长了。
黛玉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诗中出现了王爷的姓氏,看来自己才是首先妄言的一个!虽然是无意,却好似是实实在在地把王爷给轻薄了一把。不禁羞得低下头去,急忙说道:
“黛玉本无心,实在不是有意为之....还请王爷见谅....”
“没什么!”水溶微笑着看着黛玉说:“我恰恰觉得这句写的绝妙。潇洒一世任江湖....好诗!但愿本王也能潇洒一世任江湖!”
说罢,脉脉含情的目光向黛玉羞涩的脸庞看去,月光下伊人脸上的娇羞被夜色遮住,唯见翘翘的睫毛飞动。
“姑娘几岁时来的京都?姑娘的文采如此出众,不知是何人教授?”水溶问道
“王爷谬赞了!我自从母亲去世,七岁时便来外祖母家了。之前在苏州的时候,父亲曾为我请了一个先生,名叫贾雨村。但来到京都之后,他就随舅舅做官去了,不再教我了。”
“哦,那政公没有再请先生继续教你吗?”
“没有。舅舅一心忙于政务,也顾不得我们这些女子,只关心我表哥宝玉的学问。”
水溶听到此言,意识到黛玉的文学功底几乎完全是靠着她自学而来,心中不禁对黛玉愈发敬重与钦佩,略带倾慕地朝黛玉看去,黛玉见他又注视自己,却低下头去。
水溶:“哦,我与宝玉也曾一起讨论过诗文,他天赋异禀、见识不凡。若是一心钻研学问、或是从政经商,定是经国济世的人才。”
黛玉见他称赞宝玉,可见宝玉之前所说的和他交往甚厚确是实情。但黛玉本不想说起宝玉,便沉默了起来。
不知不觉,二人此时已来到了王府后花园。往日一到夜晚便静悄悄空荡荡的后花园此时却笑语盈盈,烛光辉映,飘荡着瓜果点心的清香。大家已聚集在园子中的一处亭子及四周广场上,一边品尝着点心,一边抬头欣赏着皎洁的月光,三三两两地谈笑着。太妃宽厚,连各房丫鬟、侍卫、王府下人们也都纷纷参加了赏月。水溶全程只想陪着黛玉,便避开人群,引着黛玉一起在月光下向旁边的花丛小径走去。
水溶:“林姑娘这几日身体觉得恢复得如何?”
“感觉已经好多了,之前身上只觉得无力,头也昏沉沉的。这几日已经全没有了。”
“那咳嗽呢?”
“也轻了很多。”黛玉之前曾经咯血,现在在王太医的医治下,居然都没有了。黛玉怕王爷担心,便没有和他讲自己曾经咯血的事情。
“那就好..” 水溶偷偷看着黛玉,似乎觉得她经过这些天的调理,比那日见到时丰腴了一些,更加婀娜多姿了。
“林姑娘在府中对于饮食、衣物、起居等等如有特别的需求,只管告诉碧萝就好。”
碧萝是水溶指派在紫薇阁伺候黛玉的丫鬟,之前曾服侍过太妃,为人非常谨慎细致,这些天在黛玉身边,膏沐巾栉,照顾得无微不至。
“谢王爷,黛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府中饮食等事务俱非常好。”
“对了,我前几天送到紫薇阁中一些书籍,不知姑娘是否喜欢?”
“王爷送我的那些书都非常好。我已看了大半,大约再过几天便可看完了。“
“哦?这么快?” 水溶见她喜欢读自己送的书,心情舒畅。 “林姑娘如果还想看,我的王府藏书阁有很多书籍,林姑娘可以到那里自己挑选。”
黛玉一听,心里十分高兴。从前在贾府的时候,虽然知道贾府里也有藏书阁,但因为是舅舅的藏书,女子不能随便翻看,黛玉从来没有机会自己挑选书籍来看。只有潇湘馆内从苏州老家带来的一些父亲留下来的书籍,况且不是很多,都已经看完。此时听到王爷说可以在北静王府的藏书阁随意挑选书籍,黛玉不禁心喜。记得以前在贾府的时候,黛玉曾偷偷读过《西厢》,还因此被宝钗教导数落一番。贾府里上上下下都这么在意女子的三从四德,唯恐女孩子乱读闲书坏了品行,为何这王爷竟毫不在意… 看来,他是真的与众不同…
“好呀!不过...王府太大了,藏书阁在哪里?”黛玉问道。
月光下,水溶也看到了黛玉兴奋的表情。说:“明日我一早会去宫中上朝,等我下朝回来,便带你去选书,如何?”
“好!多谢王爷!”
“不过,林姑娘一定不能读书的时间太长,尤其是晚上一定要早点休息,否则影响健康。”
“嗯,好的,王爷放心。”黛玉轻轻说道。
水溶又带着黛玉去花园中的一些景点一一浏览了一番,并告诉她各个景点的名字、来历、趣事等等。两人来到一处湖边,只见湖中遍植荷花,微风一过,清香扑鼻。
两人站在湖边,黛玉不禁脱口道:“这儿真美...荷塘月色...真令人流连忘返!“
水溶微笑着看着她说:“是吗?比起潇湘馆如何?”
黛玉吃了一惊,原来他早已在暗中关注自己在贾府里的情况!《西厢》中的情节又不由自主浮上心头,想到这里,黛玉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幸亏是夜色下,也不知他发觉没有。
水溶见黛玉笑而不答,便知她已害羞了。连忙转换话题,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这棵树上常年有一个很大的鸟窝,小时候我经常爬到树上去看。”
“哦?是吗?”黛玉感到惊奇,笑着问他。“那王爷可否把小鸟偷走?”
“偷过一次,放在房中养了几天,却死掉了... 很伤心,便再不偷了。”
黛玉掩嘴微笑不语。
水溶:“有些东西,并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便能据为己有。我也是从那时起,才明白这个道理..”
“是的... 就像这些花草,本来在枝头长得好好的,因为美,而被人无故折去插在瓶中,不到几天便凋谢了。倒不如让她们自由自在地长在那里,不去打扰。”黛玉说。
水溶见两人见识略同,心中又是一阵畅意。
“是的。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有时候却还是期望能够占为己有,可见,人的本性是难以摒弃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时候虽然懂得并认同圣贤的道理,却无法做到知行合一。”水溶说。
“的确。不过,越是这样,便愈发衬托出那些能够知行合一的人的高尚。”
说到这里,两人互相钦慕地望了一眼。
黛玉知道王爷每日上朝处理国事,对他每天在干什么有点好奇。记得宝玉曾说过贾政上朝只不过是尸位素餐,作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捱够了时辰便回来,每日在衙门中如木雕泥塑一般,那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到这里,便问道:“王爷,您每天上朝都做些什么?那些官员们是不是都是整天在混日子?”
水溶见她忽然问这么一个问题,觉得她愈发可爱。看来,她并不是个眼界狭窄的书呆子,对外界的事物倒是蛮有兴趣的。
“哦,我每日上朝是参与对国家事务的议论和决策。朝堂上,大臣们会奏报一些国家大事,皇上会请大家讨论并报请决策一些重要决议。”
“哦... 那,王爷觉得这样的工作有趣吗?”
“有趣倒并不是,有时候遇到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辩论起来反倒让人上火,若是碰到奸佞之臣妄言,明知是错的但皇上却不听劝解的时候,还挺让人生气和忧虑的。不过,这些事情却十分重要,因为关系到国计民生,所以... 不敢怠慢,即使自己不喜欢也要去做。”
黛玉听了,逐渐有所理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宝玉经常说,他最不喜欢仕途经济之类的东西。他喜欢陶渊明,喜欢世外桃源。舅舅经常逼着他读书,考取功名,他却视功名为粪土。”
“视功名为粪土的人,不一定只是陶渊明,还有像岳飞这样精忠报国的人。所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一个人积极入仕,不一定只是为了博取功名和财富,还可能是他对自身理想的执着追求。而陶渊明这样的人,一开始也不一定就视功名为粪土,反而有可能是仕途受到了挫折,看到了官场的黑暗却难以靠自身的力量去改变,又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亦或是千里马不能遇到伯乐,才产生出退隐的心理。”
黛玉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非常深刻,鞭辟入里。
水溶:“宝玉的心思我可以理解,我也曾经是个自由散漫的少年。但随着年龄增长,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