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黛玉这几日服药静养之后觉得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快,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王太医必是每日早晚各来一次,给黛玉诊脉、观察气色。黛玉心里时不时想起王爷,但自从那日一别再不见王爷前来,心里颇有些思念,可倏尔便自己打消了念头,骂自己道:“林黛玉啊林黛玉,你不要得陇望蜀了。北静王爷身为皇亲贵胄,又是朝廷重臣,怎是你这样一介孤女可以觊觎的!况且王爷已有家室,坐拥娇妻美妾,又怎会看上你这草木之姿?王爷能救你性命,便是对你最大的恩遇了,你当知恩图报,切莫再胡思乱想、自欺欺人了。”想到此处,黛玉似乎觉得心中千千心结已被一把快刀斩得七零八落,却难隐一丝莫名的疼痛。躺在床上只静静地看着窗外。
紫鹃进来,看到黛玉望着窗外发呆,问道:“姑娘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 黛玉说,“过一会子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紫鹃:“姑娘要是想走动,就在屋里走走即可,暂且不要去院子里,怕着了风,加重咳嗽。”
“你们就是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我才这么弱不禁风的。我今天偏要去院子里。”黛玉忽然来了一丝小性。
“不是我们。” 紫鹃笑道,“是今天早上王爷特意来过,王爷叮嘱说的。”
“哦?王爷来了?什么时候?怎么不请他进来?”黛玉睁大眼睛道。
“王爷来的早,见姑娘还睡着,便说不进去了。他问了一下姑娘近几日恢复的情况,留下一些书籍,说是给姑娘闲暇时看的,还说让姑娘好生将养,就走了。”
“哦...” 黛玉强压住心中的失落,问道: “ 什么书籍?”只见紫鹃将一包书籍从外屋拿了进来。黛玉打开一看,有一些诗词歌赋的书,也有经史子集,还有一些地理杂记等等,均是黛玉喜爱的类型,黛玉立即爱不释手,翻阅起来。紫鹃见她看得津津有味,赶忙说:“姑娘不要看时间长了啊,王爷特意叮嘱的!”说罢,笑着走出去了。
黛玉娇嫃地瞥了紫鹃一眼,微牵唇角。心里想:“看来王爷还在关心着我...” 又暗自后悔今日早晨为何不早点醒来。黛玉仔细翻阅着王爷送来的书籍,发现俱是十分合自己的口味。心里暗道:“看来王爷和我的兴趣爱好倒是相投。”正在看着,忽听紫鹃匆匆进来说:“姑娘,北静太妃和郡主过来看望你了!”黛玉一惊,忙说“啊!我还没好好梳妆呢,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太妃?”
正说着,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端庄娴雅的夫人从门口走入,笑着说:“不妨事!”
这夫人身穿一袭绛紫色素罗大袖褶裙,头戴一顶丹凤金钗,眉目慈祥、举止娴雅,气质风度和黛玉的母亲贾敏倒有几分相似。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的少女,梳着两个垂髻,一袭红色罗裙,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黛玉便知这一定是王爷的母亲北静太妃和王爷的妹妹了。急忙上前一步,向太妃施礼如仪,口中说道:“小女林黛玉叩谢太妃!”太妃急忙双手将她搀起,衔笑上下打量着黛玉,说:“林姑娘病体未愈,还是不要下地,赶快回床上躺着吧!”说着,和紫鹃一起把黛玉扶回床上躺下。紫鹃立即给太妃搬来椅子,太妃便坐在床边。水溶的妹妹水雯娇俏地倚立于母亲身旁。
黛玉见太妃亲自来看望自己,心中感动,又说了一些呈蒙王爷搭救感激不尽等客套之语。太妃只笑说:“溶儿奉皇上之命,要照顾好林大人的后人。所以,这也是他的职责。林姑娘不必感谢他!是姑娘福泽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黛玉急忙再次谢了太妃,又说,此次住在王府的费用定当不菲,先请王府一一核录下来,后续等自己身体痊愈之后,定当加倍报偿王府。太妃当然不会同意,但心里还是十分钦佩黛玉的为人。太妃见黛玉虽刚刚历经生死之劫,但容貌绝伦、气品高雅、知书达理、谈吐得体,比那沈艳梅不知强上十倍百倍,打心底里十分佩服儿子的眼光。太妃又问了黛玉的身世、小时候和父母在苏州的经历以及来到贾府之后的情况,黛玉都一一和太妃讲了。太妃见黛玉身世可怜,便说:“林姑娘身世如此坎坷,我的心里也十分心疼。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我可否认姑娘作我的干女儿?好代替你那过世的母亲给你一些疼爱?”
黛玉早在心底觉得太妃和自己母亲贾敏有五分相似,一听此话,心里一股暖流,眼睛里却已莹然有泪。急忙说:“黛玉能得太妃垂爱,实乃三生有幸、感恩不尽!只是.... 若太妃认我作干女儿,还需和我外祖母商量一下,黛玉不敢私自做主。”
太妃点了一下头,说:“你不必担心,从现在起,我只当你是我女儿;你也不必拘束,把我当成母亲便是!这府里的东西,随你取用。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便带你去拜访贾府老太太,当面认下你这个女儿!”
黛玉听后,十分感动,当即又拜谢了太妃。太妃旁边的水雯看到,也拍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有姐姐了! 林姐姐,我叫水雯,以后你就叫我雯儿好了!”
“好的,雯儿!” 黛玉轻抚着水雯的手说。
水雯:“林姐姐,我听哥哥说,你文采出众,可否教我作诗?”
黛玉一听,便猜到肯定是宝玉写在扇子上的那首诗被水溶看到了才会这么说的,不禁脸上一阵绯红,低头说:“王爷谬赞,黛玉斗筲之才,只不过是勉强能做几首罢了...”
水雯:”林姐姐,你就不要推辞了!哥哥老是笑我作的诗是狗屁,以后我就跟着你学,一定能超过他!”
太妃笑着对水雯说:“好啊!那以后咱家出三个才子:溶儿,黛玉,还有你!可以搞个家庭赛诗会了!”
“对!我要和林姐姐联手,哥哥一个人,不许别人帮他!” 水雯说着,脍住黛玉的胳膊说。
“那要是输了呢?” 太妃笑着问。
水雯歪着头,转了转如黑玉般的眼珠,说:“这样!如果我们输了,我罚酒一杯,林姐姐身子不好不用喝酒。如果哥哥输了,罚酒三杯!我定要把他灌醉,如果他实在喝不了了,就罚他学狗叫,谁叫他说我的诗是狗屁!”
大家都开怀解颐,紫鹃、雪雁还有一旁的丫鬟们都乐得前仰后合。
(43)
第二日,水雯果然吃过早饭就来到了黛玉的紫薇阁。此时黛玉已用过早饭,正在桌边看书。水雯来了,缠着她讲一些诗词歌赋的做法。黛玉见她十分用功,便将往日给香菱讲的那些学诗之道又细细与水雯讲了一遍,水雯听得津津有味。黛玉想起香菱,想起她曾跟着自己学诗的那些日子。当时香菱是有很大进步的,只可惜后来又被薛蟠所禁锢、半途而废,心里不禁又对香菱惋惜起来。
水雯见她叹息,忙问为何。黛玉把香菱的事情讲了一遍,水雯说:“没事,等姐姐病好了,我们去贾府时不时把她接进来,继续跟着姐姐学诗,还可以和我做个伴!” 黛玉看她如此可爱,不禁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又教习了一会儿,水雯有些疲乏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黛玉说:“咱们休息一下吧?”
黛玉知道她只有十三四岁,此时正是贪玩的年纪,便说“好吧!”
水雯:“林姐姐,你还没在我们王府中逛过吧?我带你去走走如何?”
黛玉一听,也有几分兴致,这赫赫有名的北静王府,想必也是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吧!如今日日居在屋内,倒也想活动一下腿脚,去这王府中欣赏一番,想到这里,黛玉便欣然同意。两人披上披肩望外走去,紫鹃一看有水雯陪着黛玉,便也十分放心,任由她们去了。
两人沿着王府中的青石小径向前走着。黛玉见这王府中虽不似大观园那么风光旖旎、珠阁云壁,但却有一股幽深清奇的自然风韵。过了一脉流水小桥,面前出现一壁黛瓦粉墙,内锁重楼飞檐。两人穿过几道园门,来到一处院落边,只见一股清泉汩汩流入其中,几株木芙蓉别有风致地栽在院门旁,枝叶扶疏,花瓣嫣然,院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芙蓉苑” 三个大字。
黛玉抬头正看着,水雯说:“这里原来是哥哥和王妃沈艳梅的婚房所在,但哥哥不喜欢她,于是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自己搬去书房住了。”
“哦...” 黛玉听了觉得很好奇,问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她?”
水雯:“这个...我也不十分明白。哥哥和她结婚时我还小,母亲也从来不和我说什么。不过,有时我听别人都说王妃十分妒悍。我哥从来不喜欢妒悍的女人,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黛玉知道自己身为王府的客人,不能随便打听王爷的家事,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对水溶忽然有了一丝怜悯和好奇:像他那样一个男人为何竟娶了一个妒悍的女人,也许是父母之命不可违,也许是一时的心动铸就了终身错误。无论是哪种情形,想必心中一定是有难言的痛苦,却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了…
两人又沿着湖边走着,湖中有一些鸥鹭,十分悠闲地或停或飞。黛玉望着那些洁白无瑕的鹭鸟和清澈的湖水,心向往之。不知不觉中沿着湖走到了另一处院落,院外植着丛丛翠竹,倒和自己之前居住的潇湘馆有几分相似,于是黛玉兴致勃勃地走上前去,见院门口的匾额上书写着三个大字“三省斋”,不禁轻轻地念了出来。
水雯:“这儿便是哥哥从小读书的地方,也是他现在居住的地方。”
“哦....” 黛玉听说水溶现在住在这里,心里忽然泛起一股向往之意,眼睛不禁朝里面望去。水雯看到黛玉好像挺感兴趣,便说: “走,我们进去瞧瞧!”
黛玉却迟疑地不肯移动脚步,说:“这样...不太好吧,我一个外姓女子,怎么能随便踏入王爷的寝斋呢..”
水雯扑哧一笑,说“怕什么?他现在上朝去了,要到下午才会回来呢。况且他又不是老虎,你怎么怕得像要进虎穴一般?”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黛玉拉了进去。
此时三省斋内只有一两个丫鬟和侍卫当值,见到水雯和黛玉,纷纷低头请安。水雯也不理她们,拉着黛玉来到了三省斋正堂。一进门,立即有一股好闻的书卷气息夹杂着檀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黛玉抬眼一看,见正堂中有一个很大的书桌,书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以及一些书籍。两旁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书籍,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用潇洒的行书写道:“撷天地之精华,行千秋之作为。”
黛玉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赞叹道:“此诗意境磅礴、气吞山河,若非胸有沟壑、学侪周程之人,断不可写出如此诗句… 不过,口气倒是略显狂妄…”
黛玉又转身朝另一面墙看去,见墙上挂着一张水墨画,是一抹淡淡的青山和一片茫茫的湖水,一只扁舟亭亭憩于湖心,扁舟中有一个身穿蓑衣的老翁,蹲踞于船头,手拿一根长长的钓鱼杆正在垂钓。画的两旁有两幅飞白草书书写的诗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笔锋酣畅淋漓,颇有汉代蔡邕的风骨。
黛玉看了,心中不禁暗自赞许,只是觉得这画中隐隐含着一丝暮气,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应有的画风。又见画的右下角盖有一个红色的小章,黛玉细看,见是篆刻“润生”二字。
水雯:“这是哥哥画的,这字也是他写的。”
“哦?”黛玉不知王爷还精通丹青,而且翰墨书法如此了的。不禁又细细地端详着画和字,一件往事浮上心头。之前在贾府的时候,有一年夏秋之交,雨下了好几天,院中的地面积水如池塘。宝玉穿着一件崭新的蓑衣来到潇湘馆,说是北静王爷送他的,还又送了一件给自己。看着这两件青青蓑衣,当时自己还打趣宝玉说穿上这个,两人便变成渔翁、渔婆了…… 黛玉收敛了对往事的回忆,又看看这画中的蓑笠翁,心中疑惑,北静王爷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世家公子,怎会对这寒江独钓的衰朽蓑笠翁如此垂青。想到这里,黛玉转顾水雯,问道:“王爷很喜欢蓑衣和垂钓吗?”
“倒也不是... 只是哥哥常说,只有这首诗才和自己的心境一模一样。哥哥每晚都独自一人在这里处理公务直到深夜,他说,他宁愿与孤独为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与孤独为伴...” 黛玉的心中思忖着,又重新读了一下这首诗,忽然发现这首诗竟是一首藏头诗,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竟是“千万孤独”四字!心中砰然一震,身上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似的,眼睛只直直地盯着字和画看。此时的心中不禁对水溶又多了一分敬慕、五分同情。自己之前曾以为北静王爷也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整日风花雪月、拥红偎翠,没想到他竟是一个如此独守风骨之人,坚守自己的内心与志向,淡泊以明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