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虽是问句,但心中也已然有了答案。
肩膀上的手离开了,靠近后背的胸膛也离开了。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去吧,他即将出现在你的一点钟方向!”
说迟那快,宿舟几乎是在徊洋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冲了出去,顺利的在一点钟方向触碰到了来人。
按照徊洋的指示,宿舟反手拧向对方手腕,然后向前一拽,用力击向对方后脑。
痛苦被堵在喉咙里,在嘈杂的仓库里,这点声音微不足道。
宿舟凭记忆蹲下身捡起了枪。
他迅速回到徊洋身边,说:“仓库后方有一块天窗,现在前门被堵住,只能尝试从那里翻出去了。我护你过去先走,然后我再回去找许然!”
徊洋没有回答他。
他似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什么动静,脖颈在宿舟眼前展露无余,他似乎能看到那脖颈下的血管随着心跳和呼吸跳动着。
这是一个很脆弱的位置,这也是一个很信任对方才能展露的动作。
宿舟也不由得侧耳去听,没多久,门外便传来剧烈的碰撞声,然后是清晰的汽车引擎声。
车辆一个急促甩头,对准内门方位点亮了远光。
视野内一瞬间清晰起来。
徊洋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宿舟却似乎听懂了此刻他的心情。
他有点担心许然。
恢复了视线的众人迅速开始了四处翻找,徊洋一枪射向侧前方的一个空箱,然后一把拽着宿舟往另一个方向躲去。
“在那边,是不是在那边!”有人喊着往这方向跑过来。
车灯照亮了一片天地,但集装箱密集的深处还是遍布黑暗。
徊洋带着宿舟迅速腾挪闪躲。
宿舟在隐约的月色里窥见了年轻人的下半张脸。
他手指颤抖一下,脚步一顿。
徊洋疑惑回头:“嗯?”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一枚流弹破空而来,目标直指宿舟的心脏。
宿舟只感觉到徊洋迅速地扣动了扳机。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相撞,然后耳边划过一瞬飓风,身后的箱子应声倒了。
机关枪突然向这方向扫射过来。
这仓库本就早已废弃,留下的也是一些半损的空箱,哪里经得起机关枪扫射?
瞬间,那一片本还算得上遮掩的地方草木横飞。
似乎过了许久,枪林弹雨停下。
徊洋突然从集装箱后探出身,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动作迅捷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应声响起来的是那个意大利人的痛呼,痛的出口全是意大利语。
宿舟觉得大概是在骂人。
“在那边,在那个方向,都给我去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宿舟举起手中的枪,只待对方进入射击范围后就开枪,枪里子弹最多只有15发。
不能浪费,一旦手中没有武器,他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在这万分紧张的空隙间,宿舟却仿佛听见徊洋轻轻松了口气。
紧贴着自己的僵硬肩膀放松下来,微光中几不可察的向上牵起了嘴角。
宿舟来不及搞懂这些变化的来源,就被对方一把拽过去,伸手按头,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前。
一瞬间,仓库内灯光大盛。
在随后突然猛烈起来的枪林弹雨中,宿舟听到徊洋在他耳边清晰说道:“好了警官,有人来救我们了!”
“轰隆隆——”重型机甲车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瞬间齐齐开到了内门附近。
车前大灯依次点亮,像极了演员即将闪亮登场时为剧院舞台点亮的聚光灯。
一方天地顿时一览无余,直面灯光的人们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耀眼灯光中,一群训练有素,着装统一的黑衣男人依次从车上跳下来,高大身影瞬间让门内众人警戒起来。
Adam皱眉上前交涉,“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咔哒”一声扳正了枪托,在Adam的注视下一枪崩掉了他旁边一人的脑袋。
那人的身体被枪火的力量推出去老远,脑浆与鲜血四溅,在空中甩出带有颜色的弧度。
无需多言,众人立刻就要抬枪反击。
但黑衣人们目的明确,动作迅猛,火力也明显更胜一筹。
局势几乎是压制性的一边倒。
他们是谁?
宿舟根本没有机会完成报警的动作。
况且,警察也不会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子弹飞驰在空中,硝烟伴随着鲜血的味道,刺激着所有人的鼻腔。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近乎封闭的空间里产生无数被放大的回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在这弹片飞溅的无序与混乱中,宿舟却仿佛有一瞬间与世隔绝了,耳边尽是徊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说:“好了警官,有人来救我们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宿舟伸手从背后抓到徊洋的肩膀,用力向下方一拽,那人动作一滞,然后半蹲在他面前。
徊洋力量自然是比不过宿舟的,但此时的凝滞更多的是为他的动作感到有些惊讶。
徊洋一只手还扶在他的后脑上,因为环境过于嘈杂而不得不更靠近他耳边说话:“怎么了?”
有流弹从头顶飞过,击打在身侧不远处的木箱上,望着周围远处更加剧烈四散开的尘土与木屑,宿舟敏锐的意识到他和徊洋两人所在的这一片区域似乎被巧妙的撤出了交战区。
他们与交火的众人隔着各种集装箱,车灯投射到天花板上又折射回来,清晰的照亮了徊洋的脸。
他握枪的右手垂在身侧,枪口指向地面,腰背挺直,眼神却懒洋洋显得有些疲惫。
宿舟眼神黑亮看着他,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对面的年轻人眉毛轻轻挑起,意外他这个时候居然还会问这个问题。
想直接忽略不答,最终却还是轻笑一声说:“也许吧,警官,说不定我是什么在逃嫌疑犯呢?”
“你——”
“轰隆”一声巨响,宿舟的后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靠近他们的一侧墙壁遭受了外部的撞击,坍塌的砖块砸在地上,在车头迅速退去后,露出了那一片被破开的生路。
身后的屠戮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枪声都变得零星。
徊洋站起身来拽了宿舟一把,率先往洞口方向走去。
许然恍惚间被宿舟找到并带了出去,直到见到满天的星光后,耳鸣才似乎有了一点缓解。
许然看向前头几步的徊洋,对方不知刚刚从哪里顺手拿了一条手帕正低头擦枪。
“那些是什么人?”
宿舟刚刚完成报警动作正将手机放回口袋,对于许然的问题他自然回答不出来,眼光便朝不远处那人看去。
只见徊洋用手帕包裹着将枪顺手扔在了一旁草丛里,然后一只手伸向后颈,放松了一下脖子。
宿舟走上前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徊洋目光看向天空,“那帮黑手党的对家,看起来我们正好赶上了黑吃黑。”
宿舟抿唇不语。
他的谎话未免太拙劣了,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发现他是在说谎。
乌云刚好离开月亮,月色下,一架直升机缓缓出现在视野内,螺旋桨搅动空气,发出阵阵嗡鸣声。
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中缓缓平稳地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其实并不是因为动作标准!”
徊洋看着不远处直升机缓缓打开门,突然冒出来一句。
宿舟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徊洋看向他,“认出你是警察,不是因为动作标准!”
原来那时候他没有睡着,都听见了啊?
“所以,是因为?”
“你的手臂上有一道长形瘢痕,边缘隆起于皮肤,中央凹陷颜色略深,还有烧灼的痕迹,很明显是枪伤。和平年代,这个位置有枪伤,大概只能因为你是个警官吧!”
宿舟觉得对方口中那句“和平年代”有些戏谑的意味,毕竟身后可是刚刚经历过的枪林弹雨。
直升机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动作优雅,对方白色衬衫的纽扣散开两颗,露出一片隐约雪白的肌肤,略长的头发在螺旋桨带起来的风中飞舞着,有种凌乱的美感。
他抬头,眼神穿透距离看向徊洋。
宿舟还想对徊洋说什么,对方却已经从他身边走开,向对面走了过去,轻轻留下一句:“待会你们自己回去,不要和警察提起我!”
对面的人在徊洋迈动脚步时停下,乖乖等着徊洋自己走过来。
直到他来到近前才笑着开口说:“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
徊洋懒洋洋打个哈欠,“不是朋友,第一次见面,碰巧罢了。”
“第一次见面?”厉央似乎在笑着反问。
眼神往宿舟方向飘了一眼,毫无停留,侧身带着徊洋上了直升机。
转身的一瞬间,飓风掀起了他后颈的遮挡,右耳后的一片黑色纹身显露出来。
宿舟不知道为何心头会升起一丝异样感,他应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才对。
“你怎么了?”许然发觉宿舟脸色有些不对。
宿舟回过神来甩甩头,“没什么……还是想想待会警察过来怎么说吧!”
直升机的门被关上,徊洋系好安全带收回视线,就听厉央轻笑一声:“少爷,我们这次救援来的你可还满意?”
徊洋没有回应他这略显拙劣的挑衅。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现,这人在这一点上恶趣味的一如既往。
“这么长时间不见,少爷倒是长大不少,我都快不敢认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徊洋嘴角更向上翘了一点。
“要不是看到了那个人偷东西的过程,我都要以为少爷行李都不要,和人私奔了呢!”
徊洋扭头看向身后角落处熟悉的行李箱。
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明里暗里将屋内的监视器几乎毁砸了个遍,只留下了客厅里的一两个以作象征。
这些对方肯定也都看在眼里,大家心照不宣,多年来相安无事。
也好,省得自己善后了。
他不再回复,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假寐。
直升机升空的瞬间,他轻轻掀开眼皮从窗口向下看去,心中默念:其实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浑身上下的气质都说明了你会是个警察。
许然坐在路边,手架在膝盖上等着救护车的到来。
他望着远去直升机的方向,突然感叹一句:“当年好像也是在这么一个黑暗的仓库群,如果不是寻哥出现,我现在都不知道会在哪里,是生还是死。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有机会一路求学,还读到博士……”
“打住!”宿舟抬手打断他的话,“别一说起来就这副口径,你能读到博士是因为你有这个脑子,你以为MIT是个人就能考上呢?”
许然抿唇,“可是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新的进展吗?”
“当年现场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剩下,所有能查的东西我都反复看了很多遍……”
“……你放弃了?”
宿舟像是被气笑了,“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怎么可能!”
许然也笑笑。
宿舟转换话题道:“赶紧写你的论文吧,许博士,我们支队可是都摆好了台面,等着你大驾光临呢!”
许然有些无奈,“是是是,我的宿大队长!”
远处警车的声音渐近。
天空中的月亮很亮,就像十多年前海港上空的一样,命运的齿轮终于在这一刻重新纠缠,带着命中注定一般的笃定,迈向明暗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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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宁海市一家普通的高档小区住宅里。
少女熟练地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室。
“我准备好了!”
她打下这个消息发送出去。
不消片刻,电脑屏幕一闪,少女收到了对方的回信:“明天我来接你!”
她手肘置于桌面,上身前倾趴在书桌上,眼睛注视着黑色聊天室中这仅有的两句话,内心感到无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