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朱丽娘与其夫成春榕回到京都。她心思灵巧,很快获得太后青眼,并借此成功打入京都的贵妇圈子。
在此后的几十年中,朱丽娘一直通过皇家、朱成两家、以及其他贵妇们的影响力,想方设法提高女子的世间地位,保护她们,勿使她们沦为财货与附庸,并为之做出了不懈的努力。
她的追求不是徒劳的,作为致力于扳正这个畸形世道之人中的一员,朱丽娘故去后甚至被史官记入了大周史书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的朱丽娘,还只是个刚刚将视野从内院挪开,开始关注外部世界的年轻少女。
一连数日赶路,朱丽娘都在思考,在观察。
而就在她沉浸于这种与往昔不同的生活之中时,成春榕过来找他了。
“丽娘,还有两天,我们就能到洛水城了。”
“小叔叔明天也会归队。”
成春榕低着头不看她,轻声道:“前两天......我让人去给家里送口信,他们正好给我带回一封信来。”
“信是我娘写的。她说.......”成春榕的声音更低了:“她说我年纪到了,该成亲了。现在正在给我物色亲事.......我可能很快就要.......定亲了.......”
朱丽娘听了一怔,手里把玩的小团扇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新挂上的扇坠子应声而碎,变作了两半。
心里一阵刺痛,朱丽娘怔怔地捂住了胸口。
表哥他,要与别人......定亲了?
为什么......我这么难受?
成春榕一抬头,登时慌了:“丽娘、丽娘.......你怎么哭了?我、我我我我.......”
成春榕还在打磕巴,“我”不出来,朱丽娘却呆呆地摸着自己地脸,满脸不解:“我怎么......哭了。”
一面说着,她的眼泪掉得更多了。
成春榕彻底慌神了,围着朱丽娘转起了圈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口中胡乱喊道:“我我我我、我不成亲了!我这就给我娘写信,我谁也不娶........不不不不,我、我要娶就只娶一个........”
想想还是不对,成春榕急得也快哭了,不禁暗暗埋怨章钊给他出了个什么破主意,竟然害得丽娘这样伤心......
欸?不对啊!
成春榕一个激灵,心道丽娘这样的反应.......
想了一想,成春榕一横心,也不照着章钊提前给他画好的道儿走了,反而转身就朝大门外奔去,嘴里还在大喊着:“我去跟我娘说,我不成亲了!不成亲了!除了丽娘.......我谁都不娶!!!”
朱丽娘一下子呆住,眼泪也好像一并呆住,掉不下来了。
成春榕这时候已经跑出了门,不见了踪影。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怎么的又跑了回来,把着门框对着朱丽娘大喊。
“丽娘你放心!只要你肯嫁我,咱们不生很多孩子,就、就一两个就行!不不不不!”他又拼命摆着手:“你不愿意生,咱们一个都不生也行!”
然后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突然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赤红着脸跑走了。
听到动静各自跑出来看热闹的丫鬟护卫们:......
哇哦~
朱丽娘臊死了,一下子捂住了脸。
被手掌遮住的唇却微微一抿,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
西洲靠在短榻上解手里的孔明锁。
这还是大少爷前些日子送他的那个,着实是精巧又复杂,西洲解了好几天了还没解开。他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手里的锁扣,心里一阵高兴,知道自己快解开了。
冬儿端着盘切好的瓜走了进来。
“西洲哥哥,这是大少爷让人送来的,你快尝尝,听说是西边老远老远的地方运过来的呢,叫什么西瓜!”
冬儿端着盘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
西洲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又摆弄起来:“大少爷回来了?”
今天一大早,章钊就出门去了,说是有好友回乡,他要去送行。
冬儿摇头,慢吞吞地说:“没呢。是大少爷提前跟管事的吩咐了,等到了这车稀罕的瓜,就让先送到厨房去,挑好的切了给西洲哥哥送过来尝尝。”
说着,冬儿端着瓜盘在西洲面前晃了晃,念叨着:“西洲哥哥快尝尝呀,嘻嘻嘻。”
西洲被他晃得解不下去,只得把孔明锁放一边,先捻了一块瓜尝了尝。
实话说,这瓜瓜皮又厚,籽又多,还不甚甜,除了水分充足,还算解渴之外,实在没什么太过出众之处,西洲尝了一块就不吃了,推到冬儿面前:“你吃了吧。”
想了想他又道:“吃完了你去叫双云过来,挑几个瓜送到张先生府上。他老人家可能爱吃。”
冬儿一边啊呜啊呜吃瓜,一边吐籽,一边还要含糊不清地说话:“我就知道西洲哥哥肯定会想着张大儒......”
“管事的还托我传话说,要是西洲哥哥尝着这瓜好,就安排给张大儒送几个去,说这是大少爷吩咐的......”
“啊呜啊呜,我就说还用得着大少爷嘱咐吗?西洲哥哥比大少爷还要孝顺张大儒呢......哎哟!”
冬儿从头发上摸下个桃核来,抱怨道:“西洲哥哥你又打我。”
“快吃你的吧!”西洲不理他,又拿起孔明锁来解:“吃的都堵不上你那张嘴!”
冬儿继续啊呜啊呜吃瓜。
西洲继续解孔明锁。
一会儿,他抬头:“吃你的瓜,看我作什么?”
冬儿嘻嘻笑着,嘴边沾着粒瓜籽:“看西洲哥哥真好看。”
西洲简直哭笑不得:“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西洲哥哥。”
“嗯?”西洲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
“大少爷他什么时候娶你啊?”
西洲手一抖,孔明锁掉到了他的腿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捡起来,看冬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西洲的神色很严厉,冬儿却一点都不害怕,跟着西洲哥哥这么久,他早就知道西洲哥哥只是外皮很凶,其实里面的芯儿可软啦!
所以冬儿一点都不害怕,软乎乎地道:“没有哪里听来的,就是我想问问嘛。”
其实他说谎了,他就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自己也确实想问问。
刚才他去厨房端西瓜,正好偷听到寿儿和全儿在假山后说话儿。
寿儿跟全儿抱怨:“你说大少爷怎么想的,就这么撂着西洲哥哥,还不纳进门?西洲哥哥今年都十五岁了!”
全儿骂他:“主家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管,快闭上嘴吧,小心哪天招了祸来!”
寿儿道:“我这不是怕大少爷又被外面哪个狐狸精给迷了吗?我跟你说,昨天我就看见大少.......唔唔唔.......”
全儿捂着寿儿的嘴把他拖走了:“闭嘴!你要死就死,别牵扯上我!”
冬儿:......哇哦~
听了一耳朵小话儿的冬儿于是就准备也来问问这个问题。
他年纪尚小,并不怎么明白“纳”与“娶”的区别,但也隐隐知道这两者是不同的,于是在问出口的时候,自作主张地改了个字眼。
西洲默然,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解着手里的锁扣。
接着,就听啪嗒一声,整个孔明锁被解了开来。
西洲一愣,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东西。
有一张小纸条从解开的孔明锁里掉了出来。
西洲把那张纸条捡起来,打开,熟悉的潇洒字体映入眼帘,正是那首熟悉的《西洲曲》: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是大少爷的字迹。
眼前忽然浮现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夜。他把着大少爷的胳膊,伸着脑袋去看他手里的书:“大少爷给我看看!你到底要给我改个什么名儿?”
章钊把书晃来晃去,就是不认真给他看,嘴里还在哈哈地笑着:“你看你看啊!”
他恼了,转身发脾气:“我不改了!叫童童也没甚么不好!”
章钊看情况不好,急忙过来哄他:“发什么脾气啊,我给你看就是了......我刚好翻到这页,你看,就叫‘西洲’,怎样?”
.......
耳边一时又传来前些日子,大少爷刚回家时,拽着他在主屋里跑来跑去,给他献宝时的话。
“我跟你说,这个可难了,我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我听那个卖机巧玩意儿的店主说,能解开这锁的,世上可没几个人......”
骗子。
西洲低头,攥紧胸口的衣裳,唇边露出一个涩然酸楚又蕴着苦意的笑。
又在骗我。
我到底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