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泽带着平安雇了一辆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官道疾驰而去。起先他还在车厢里紧张地躲着,时不时悄悄掀起帘子往后看,惟恐有人追来把他拦回去。后来发现路上一派平和,偶有打马而过的有一个是驿卒,一个是官差,明显跟他毫无关系。
后来林昊泽甚至有点失落,好像设想里一场追逃的大戏没有唱成一样,失了些兴致。再后来索性就不躲了,累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渴了饿了也得下来,什么茶水铺包子铺,见棚子就要停,车夫看着平安喊他少爷,一脸疑惑,还以为这沿途都是他的产业,这是出来视察来了。
于是,林二少爷一路新奇,大碗茶没喝过,来一碗尝尝。刚出笼的菜包子热气腾腾,看着就好吃,来几个垫垫肚子。官道边食铺里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子,用缝了补丁的衣衫兜着,几个小伙伴分着吃,林昊泽看得两眼冒光,不怀好意地笑着上前就要哄骗孩子给他两个,孩子们小手紧攥着,一脸防备地盯着他。平安自幼在府里长大,对外面这些野生的东西不了解,只得使劲拽着自家少爷,怕他什么都吃,再吃坏肚子,毕竟二小姐就是吃出来的病症。
还是车夫看不过去,“我说少爷,一会儿路上遇见了我去给你摘几个尝尝,就别抢孩子们的了。”车夫心里想,说他出来办事这真是高看他了,越看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就这还敢让他出远门,父母心真大。
一路上,平安连催带哄,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嘉兴城。还好平安机灵,提前就问车夫有没有推荐的客栈住宿,有上房的,整洁安静的。车夫赶的马车属于上等,所拉的客人也多是有钱人,所以对嘉兴城里靠近城门不远的客栈都比较熟悉,当即应了一声,直奔客栈而去。
傻人有傻福,车夫带着来的这家客栈居然有一间套房,一般像这种给过路客人住宿的客栈极少有套房的。基本上人们住一晚就走,也不会在这里会客或者谈什么营生,所以不设套房。
平安喜滋滋地把套房订下了,少爷这出笼鸟一样的活跃,他可不敢让他自己单住。
平安下去安排晚饭了,林昊泽往床上一躺,忽然想起路上摘的野果还在马车上忘了拿,怕车夫给扔掉,急忙下去到后院寻找。
后院里停的马车不多,所以林昊泽一眼就看到了他雇的那一辆......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辆马车前有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人,正贼头贼脑地伸手拿马车上的东西。小贼啊!林昊泽眼睛瞬间瞪大,他悄悄比了比个头,发现自己比那个人个子要高,于是大声喝道“小贼!”上去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只听“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两人一齐低头,头碰头撞到了一起,林昊泽个子高,他的下巴正好顶在对方的头顶,疼得他差点逼出眼泪来,但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居然还敢反抗,还要暗算我。”他半眯着眼睛,“练过铁头功了不起啊!”
对面的人并无应答,他虽然一只手被林昊泽牵制着,可身子却灵活地蹲了下去,另一只手快速抄起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护在了怀里。
“都人赃并获了还想明目张胆地抢,这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林昊泽的嘴就没停下过,他边说边伸手往对方怀里探。
“干什么呀你这人。”对方声音清脆,半转着身子挡着林昊泽伸过来的手,怒目地看着他,“这鸽子从天上掉下来,掉到你车上就是你家东西啊,那你说说看,这鸽子身上有什么标志?你怎么证明?”
“鸽子?”林昊泽愣了一下,仔细看向他的怀抱。果然,一只白色的羽鸽正伸着小脑袋四处打量,他缓缓缩回了手,转瞬又是满面笑容。
“兄台,误会啊,当时你背对着我,我也看不见这鸽子,然后我又磕了下巴,疼得也没看清地上,都是误会,你别介意。那个,你说这鸽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是不是受伤了,我们给它检查检查吧。”
“什么我们?它是我捡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对方不欲理他,但林昊泽一直盯着人家的胸脯看,而且他也担心鸽子,还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把鸽子放到了车板上。
果然,鸽子的翅膀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把羽毛染红了一片,稍微一提翅膀,鸽子就发出瑟缩和颤抖。
“它该多疼啊,还使劲地飞呢,这伤口一看就是结痂后又裂开,可还是没能回到家。”青衫男子好似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他声音放低,充满怜惜,竟然透出几许柔情。林昊泽瞅着他细嫩的脖颈,心想这兄台好像变声没变好。
“脚上系着信筒,它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呢?”他忽然侧过头来,冲着林昊泽说,“这有一个印鉴,应该是鸽子主人家的标志,你见多识广的,看看认识吗?”
其它的话都没怎么听进去,就听别人夸他见多识广了,林昊泽心里瞬间几个起伏,“还是先给鸽子治伤吧,再喂它点吃食,其它的,容后再说。”
“说得有道理,怎么治?”
“它是你捡到的,自然是由你处理。”林昊泽可不敢抢,
“它掉到你车上了,你不能置身事外。”那人双眼望着他,眼里全是信任。
林昊泽忽然觉得这逻辑很有些问题,指着鸽子说,“它现在跟我有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你看它现在还在你车上呢。”青衫男子原本捧着鸽子的手松开了,指着伏在车板上的鸽子笑了笑。
“那行,那我抱回房间照顾。”林昊泽手指还没碰到鸽子,就被一个巴掌拍到了一边。
“我来抱。”青衫男子把鸽子抱进怀里。“这鸽子得由咱们俩负责。”
“你住在哪间房?总得有干净毛巾和水给它清洗清洗。”
“我刚到,还没住下,听说店里已经客满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救鸽子,你在哪个房间,咱们赶紧去吧。”
眼前人一脸焦灼,小鸽子可怜兮兮,林昊泽似乎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引着他们上楼,到了自己的天字一号房。
平安还没回来,屋里空无一人。进门来不及坐下,那人拽过一条毛巾铺在桌上,然后把鸽子放在毛巾上,扭头从自己的包袱里抽出软白的纱布,撕下一条,冷不丁一抬头,发现林昊泽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吗?怕我偷你东西?”
林昊泽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纱布。”
这才发现,林昊泽手里正捏着一块帕子。那人若无其事地回过身,“出门在外,长途跋涉,万一有小伤小痛的,备着点总没坏处。”
“别愣着了,倒点儿水,我先给它清洗清洗,看看伤口到底如何?”
“好好好,来了来了。”林昊泽到了一杯水,发觉有些烫手,用两只杯子倒腾了几下,差不多温了才放到那人手边。
“看不出来,你倒还挺细心的。”那人一边轻轻地给鸽子擦拭翅膀和身上的血迹,一边跟林昊泽聊天。
“兄台过奖了,如你所说,出门在外,多上心多留意总没错。”林昊泽弯腰站在那人身侧,伸手帮着他提着鸽子的翅膀。
雪白的鸽子静静地立在桌子上,小脑袋时而左右摆动,眼睛圆溜溜地,胸脯起起伏伏,那人手指纤细,衬在白色的鸽羽上仍觉得肤白细腻,与林昊泽的手隔着两指的距离,明显小了很多。
“你的手......好小啊。”林昊泽很有些不过脑子的直白。
“家境不好,自幼多病,身量没有长起来,让兄台见笑了。”那人轻描淡写。
“不不不,是我唐突了,我叫林昊泽,家住苏州,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林兄客气了,小弟司南,一介书生,来自北平,去杭州投奔伯父。”
“司南?哈哈哈哈,你家人是怕你找不到北吗?这个名字,哈哈,司南,真有趣。”林昊泽像是被点中了笑穴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发现司南面色有些冷郁,方觉不妥,堪堪止住了笑,讪讪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
“这么远,你就这么一个人,这么来了?”林昊泽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那些闯荡江湖的人都是一身豪情,劫富济贫,快意恩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英气之人,所以这细皮嫩肉的文弱书生,他只觉得不易,心里暗暗生出了同情。
“有时雇车,有时搭车,有时独自步行,好在就要到了。”
说话间,他已经给鸽子处理好了伤势,羽毛擦得干干净净,伤口包扎得细致,纱布末端系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鸽子把翅膀拢下来,蝴蝶结翘立着,仿佛背着一个小包袱。
“这个你拿着吧,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鸽子的主人,胡乱丢弃了也不好,你先收着。”司南把信筒放在桌子上,用指尖往林昊泽那边推了推。
信筒用蜡封着,林昊泽拿起来仔细辨认竹筒上刻的印鉴,想分辨出是什么字,但还是没认出来。干脆就先收了起来,等以后让掌柜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