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终于结束。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两个人,正在对视着。
宋时羽此刻很想跑到何须身边,摸摸看她有没有受伤。但是这种行为不该也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哪怕自己心里对何须的别扭已经消散个七七八八,宋时羽还是不想卖出这一步。
时刻提醒自己,两人只是合作关系。更重要的是,自己在三天前已经出卖了她。
沮丧占据着她的大脑,如果自己没有和沈芪说那些话,现在的她完全可以以享受的心态面对二人时光。
但也不能完全怪自己,是何须在隐瞒自己什么事。
宋时羽的大脑又开始混乱,这种没有答案又没有意义的自我反思实在是消耗心神。
她索性蹲了下去,扒拉着地上的尸体,试图通过衣着或标记来分辨对方的身份。
霰弓单枪很新,防爆盾也是用料扎实,腰间还来不及扔出的破片弹看起来也是稀罕物。从武器和装备上,宋时羽分析着这个小队绝对不是来自虹港。
何须也走了过来,和她一同查看尸体留下的信息。
“奇怪,这股敌人来源于哪里?”宋时羽对着走过来的何须说道,“看样子他们是直奔杀人灭口来的。”
“不太清楚。”何须仔细观察一番,无奈地蹙着眉,“我也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有没有可能来自你的竞争对手?或者你得罪了什么其他的人?”宋时羽问道,在她看来这股小队有着一定的战斗素养,很可能来自某个势力。
“不可能,这次出城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何须的态度十分坚决,“而且我们还没出蓝茵城,就算是他们也绝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那就奇了怪了...”宋时羽低声咕哝。
武器很新,装备也很好。但是这几个人的穿戴不像是服务于高层的守卫,也不像是自己这种豢养型的杀手。
更像是打手,或是雇佣兵。
而且对方在明知何须在场的情况下仍然猛烈射击,不太符合政客之间的博弈。再从弹道上看,他们的射击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
甚至比起何须,对方更想杀死自己。
一个猜想浮上她的心头。
宋时羽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和沈芪的对话,以及沈芪带来的坏消息。
有人想要杀死自己。
厄德菲尔。这股势力很有可能是来源于军火商厄德菲尔。只有他才能为打手或雇佣兵们提供如此崭新又优良的武器。
真该死啊,连破片弹防爆盾都掏出来了,他是真恨自己。
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给这个死老登杀了,哪怕不拿一分钱的报酬。
宋时羽下意识想把这个分析告诉何须,但话刚到嘴边就被她咽下去了。
怎么说?之前刺杀失败的“回头客”?
聪明如何须,一定会立刻猜到是什么级别的势力,才敢对一个手段残忍富得流油的军火商下手。
然而更可怕的是,沈芪大概率已经把她和何须的行程告诉了组织或是秦家,他们再把情报卖给厄德菲尔,所以才导致今天这一出伏击。
这么一来就容易解释了。
从蓝茵城通往虹港,还想不被人发现,只有三条路:城郊垃圾场,城郊农田,或是城西南闸口。其中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就是垃圾场。
所以厄德菲尔最多只派出三股小队,就可以找到她们。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何须冷不丁开口询问,给正在沉思的宋时羽吓了一跳。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又没有什么仇家。”宋时羽含糊地回答。
这件事必须隐瞒何须,无论是她的组织身份还是自己和沈芪的交易。
何须低头沉思着什么,让宋时羽感到一阵心虚。
这就是隐瞒和出卖别人的感觉吗?这滋味怎么这么不好受呢?
此刻的宋时羽竟然有些理解何须对自己的隐瞒,果然审判只存在于不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
“走吧,夜长梦多,咱们最好赶紧进虹港找易丛珊。”宋时羽抬头看了看偏移的太阳,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比虹港更危险的,就是夜晚的虹港。”
“好。”何须没有多言,提起装备重新走到了前面。
虽然城郊垃圾场是整个蓝茵城中离虹港最近的地方,但仅凭借双腿走路还是要耗费几个小时。
更何况宋时羽在刚刚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魔力,又在出卖何须的事上消耗了太多心力。
整个下午她看起来都是恹恹的。
“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这是何须第六次问宋时羽。
看着她一副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样子,何须十分担心她受伤强忍着不说。
“真没有,就是累了。”宋时羽小声又耐心地再次回答。
“我不信。”何须的猜疑终于爆发。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到宋时羽的面前,然后伸手触碰她的身体。
“你干嘛?”宋时羽被何须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打了个激灵。
“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何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随即继续将宋时羽全身上下摸索了个遍。
宋时羽被她大胆的动作搞得喉咙发紧,但是她又没有躲避。
每当何须口气强硬实则关心自己的时候,宋时羽就乖乖变成一条老实的护卫犬。
呸,跟吹狗哨一样。
“怎么,不好意思了?”何须用一种挑逗的目光看着身体紧绷成一根棍的宋时羽。
“没有。”宋时羽此刻浑身上下都是硬的,嘴也是硬的。
“那就好,没受伤就好。”何须终于放下心来,继续担任领队。
宋时羽跟在她的身后,为自己刚刚的窝囊样子感到懊恼。
道路逐渐平坦,虹港的破旧城墙已经出现在视野的边缘,照现在的速度应该再有一个小时就能走到虹港。
快要看到曙光了,轻快感也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着。
“诶,我想问问,你释放魔法很累吗?”何须放慢了脚步,最后的这段路她想和宋时羽并行。
“嗯...简单的魔法不累,但是复杂一些的魔法,就像刚刚那种高温火流,使用起来的话就会非常累。”宋时羽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回答道。
“真有趣,你的天赋点在于火焰。”何须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种招式是你自己研究的吗?”
“也不算吧,有的时候我能从火焰中感受到能量的流动,感受多了就自然而然的学会了。”
宋时羽的回忆飘回三年前,有段时间自己在横铁区的炼钢厂执行任务,在一锅倾泻而出的钢水中意外领悟了这个能力。
“观察,模仿然后运用。”何须总结着,“其实我刚开始学做政客也是这一套。”
“那你的观察对象估计挺厉害的,要不然怎么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徒弟。”宋时羽笑着回答。
两个人的闲聊让她觉得非常惬意。谈天说地,聊着两人以前未被对方参与的人生。
“确实很厉害,因为我观察的是夏商。”何须狡黠地对宋时羽眨眨眼。
蓝茵城的开辟者,如今生命垂危的现任执政官夏商。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会煽动人心呢”宋时羽恍然大悟,“看来秦明皓就算有秦家的支持也肯定竞争不过你。”
听到宋时羽的话,何须眉头微皱,接着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定,和秦明皓的竞争中我其实没少用某些小手段。”何须的语气有些自嘲,“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宋时羽看着何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没关系,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出卖了你。宋时羽在心中暗暗地说着。
“不,你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何须的眼眸闪动,“你会在关键时刻为她人挺身而出,就像刚才一样。”
何须的话让宋时羽一时语塞,她一时间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扪心自问,遭遇伏击时她对何须的保护,到底是出于对何须关切还是出于出卖何须的内疚?
她是生于泥水之中的野狗。冷漠,杀人不眨眼,对这座城市更是充满了仇恨。但她无法做到堂而皇之地出卖别人还不受丝毫影响。
同理心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折磨人心。
宋时羽的沉默被何须误认为是害羞。
“我是在认真地夸赞你和感谢你”何须对宋时羽笑了笑,“我私底下讲话可不像演讲那样或多或少带着目的。”
宋时羽也跟着对方笑了笑。她内心更坚定要在这次虹港之旅保护好何须,无论是合作还是赎罪。
就当是赎罪吧。
太阳已经有沉没的趋势,余辉将整个天边染成粉红色。远处礁石的影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在黑夜中盯着路人的巨怪。
虹港特有的味道开始若有似无地钻进两个人的鼻腔,这股味道复杂又难以形容——潮湿咸涩,腐臭肮脏,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腥味,像是死鱼、铁锈和血液混合的味道。
“罪恶横生之地,虹港”何须喃喃地说,“咱们快到了。”
远处压抑又灰暗的巨大港口,沉默地向两个人张开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