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这么脏,却隐约觉得,也许陆颂今真的就是梦里这个样子。
毕竟他的言行,他的故事,怎么看起来都似乎真的是个将军。
这就是陆颂今本身吗?
陈玄从地面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干瘪而脏污的样子——
尽管他从来没说过,但陈玄自己最清楚,哪怕重来一世,他也始终没办法忘记自己最窘迫,最难过的时候的样子。
哪怕是前世身处在京都里后,成为了屈指可数的一位商户,他确确实实拥有了真金白银,却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兜兜转转的并不知道为什么在活着。
只是周而复始的和两个人作对,对方又始终比他过的更好。
陈玄逃不开,躲不掉,只能一遍一遍的在对方的映衬之下看到自己的卑劣,看到自己空洞的躯壳。
而陆颂今,梦里的这个真正的陆颂今,叫他这样立刻明白自己并不能和对方相称。
他为此而感到恐惧。
在惊恐当中,这场梦终于醒了。
陈玄睁开眼,外头天光大亮。
“松开。”
他嘴里还这么说着。
因为他还被陆颂今抱着,两个人热乎乎的挤在一块儿,他一动弹,额头上的布条掉下来,一旁堆了好几条,这是陆颂今给他吸汗用的。
“好好好,已经松了,已经松了……”陆颂今大约是困的太厉害,嘴里这么哄着,手上却收的更紧。
陈玄这才感觉自己发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身上有点发粘了,难受,他的头发汗湿了又被热气蒸干。
陈玄现在真觉得自己就像梦里一样,脏的离谱。
可另一方面,他躺在这里,这又不得不鲜明的意识到这个怀抱这样的温暖。
他终于发觉了不同。
以前他以为长大了就会不同,后来他以为有钱了就会不同,可其实他一直那么冷着,病的时候自己熬着。
直到今天早上,他忽然发现确实不同,遇上陆颂今,会变得不同。
他的手脚是热的,对方的眼底是发黑的。
陆颂今被窗外的白光给晃了眼睛,这才醒过来。
“嗯?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一边儿问,一边儿把被子捂紧,然后自己起来穿衣服。
陈玄这会儿看着他,才发现这人赤着上身,只穿了条裤子。
在晨光中,穿衣的动作带动腰背,蓬勃生机扑面而来。
那种感觉又来了。
陈玄想,梦里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陆颂今一旦脱离他那旧布衣服,单独的出现,就让人一点也没法联想到从前的那个他。
可真是个不会伪装的魂魄,一点儿也不像。
“今早给你打个鸡蛋呢?吃么?”陆颂今琢磨着,人受了寒,家里这点儿东西,只好吃鸡蛋了。
“好,不要荷包的,要鸡蛋花。”陈玄觉得力气不足,还有点残余的不舒服,只想喝热汤水。
“那我找找,我记得哪天买了糖回来。”
从他们赚钱开始,基本上每天陆颂今都会出去几趟,家里缺的东西,基本在村子里到处买买换换的,都弄了个七七八八。
他这会儿把锅烧开,打了鸡蛋花进去,给陈玄放了糖在碗里,盛出来搅搅放在了桌上。
“衣服穿好起来,小心再受凉,鞋就穿那双。”
陆颂今给他一指,陈玄低头一看,就见地上放着的是另一双鞋子,他昨天穿的那双放在了窗口。
“咳咳——”他硬咳了几下,悄悄看陆颂今的神色,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发觉。
虽然,他们两个什么也没发生,陆颂今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对他也还算不错,但是他们两个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夫夫情意。
所以陈玄并不觉得陆颂今会对自己有什么非他不可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有点怕陆颂今知道王天耀的事情,村里的男人他还是见过的。
多少被王天耀欺负过的人都不敢出声。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哥儿,总是容易被冠上不忠贞的名头。
他很难保证陆颂今一定相信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不想让陆颂今误会。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鞋子湿了,并且什么都没说——
陈玄心里有点打鼓,脸上不显,穿了鞋子就出来吃饭。
放过糖的汤水很甜,鸡蛋花很嫩,陈玄觉得暖意一圈圈从胃里传到身上的每个地方。
“我——”
不知是什么促使了他就有些冲动想要把昨天的事情如数的告知陆颂今。
然而他的理智很快遏制了这种冲动。
“怎么了?”陆颂今要是还看不出来他现在在纠结什么,那就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没,没什么。”
陈玄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个问题,“你想做个将军吗?”
陆颂今完全没想到是问这个,“啊?什么?”
他为什么会想做一个将军?
“我昨天梦到你,”陈玄刚要说昨晚的梦就想起来其中一些片段,叫他忍不住停下来好好修饰自己的台词。
陆颂今叫他说的也想起来,陈玄昨天恐怕没做什么好梦,他一夜里都在按着人,这人平时睡的时候相当安稳,可昨天大约是因为病了,所以格外的手舞足蹈。
有一回险些一巴掌打上来,还好陆颂今反应快。
“昨天做噩梦了吧?怎么噩梦里头还有我?”
“你怎么知道?”陈玄惊讶。
“昨天一边乱动,一边儿说松开,我以为你鬼压床了,原来真是做噩梦了。”
陆颂今笑他,手里把一张饼子揉好贴锅里去了。
“你怎么一大早贴饼子?”陈玄岔开话题,忽然不是特别想说昨晚的梦了。
陆颂今盖上锅盖,熟练的做下一个。
“提前做了,怕今天有热闹去看不了了。”陆颂今想起来昨天的谣言已经传成那样,今天保不准江灼和陈地会发生点儿什么?
再加上昨天晚上王天耀挨成那样,今天难保不会来闹。
“热闹?”陈玄估计他说的是江灼的事儿,也没多想,还在自己考虑,要是那个王天耀今天找上门来,该怎么办。
一直到中午,外头都风平浪静,两人吃午饭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人喊了。
“哎,陆颂今!有人告你打人,村长让叫你过去!”
陈玄刚放下碗,闻言看向陆颂今,“你打人?谁告的你?”
陆颂今摆手,“别人诬告我,我可不知道~”
“宿主,您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了?”
系统似乎是识别到了打架的火药味儿,这会儿跳出来了。
“噢。你看见我打人了?”
陆颂今不以为意。
“没有,系统没有眼睛。”
“那不就行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天耀说的能算话吗?”
陆颂今笑笑,把自己的饼子吃完了,然后换了身衣服,那衣服稀薄,衬得他都有几分瘦弱,这人又把一头长发给散下来,状若男鬼。
陈玄眼看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白色粉末,摸了一脸一嘴,然后捂着胸口开始咳嗽了,那模样,真是跟马上病死了没有两样。
“这又是要干什么?”陈玄非常费解的看着他。
“记得一会儿别说漏啦,我得了风寒,昨天刚去拿过药——咳咳!哎呀,还烧了一夜,都有点儿糊涂了……咳咳!哎呦~哎呦~头疼……”
这人捂着脑袋,相当柔弱的往他身上一倒,陈玄被迫把人扶住,瞬间仿佛恢复了前一段时间这人还瘫痪在床的感觉。
“……装模作样……”
陈玄尽管相当无话可说的放松他这四个字,但出了门还是非常配合。
陆颂今这么病弱的迈进了门,本来等的着急的人群都静默了。
“这……”村长惊讶的看着陆颂今进来,“后生,你这又是怎么了?”
“咳咳~我,咳咳咳咳!村长……我,咳咳咳咳!”
陆颂今一副话都说不好的样子,一个劲儿往陈玄身上倒,别说,他演这个真是有一手,那眼泪汪汪的,气若游丝的,陈玄听着都憋得慌。
要不是出门前这人还生龙活虎的,他也真的要信了昨天晚上得了风寒的是陆颂今而不是他自己了。
“我男人他得了风寒,昨天夜里厉害起来的,今天咳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村长,您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替他回。”陈玄虽然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是这会儿扯谎也扯得很顺溜。
“你这……”村长不得不把目光落在了另一旁的苦主身上。
陈玄视线跟着落过去,瞳孔微微震了震,“这是谁?”
不怪他害怕,这人刚过来的时候谁看见都害怕,就连村长都被吓了一跳。
“蔫人!里海好混!”
那个猪头脸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喊什么,陈玄听的莫名其妙,只知道他大概是在骂自己毕竟那手指的是他。
“咳咳咳!”陆颂今恰如其分的咳嗽了一声,对面人的手立刻抖啊抖的。
陈玄立刻就知道,这个骂他的猪头肯定是陆颂今打的。
“他刚说我什么?”他悄悄问陆颂今。
陆颂今摇摇头,“没什么,不用管他。”
其实那是一句,“贱人,你还敢问”,不过陈玄没听懂,就没必要再让他听了受气了。
“这是王天耀,”村长一天头大,“他坚持说陆颂今打了他。”
陈玄很诧异,“你们怎么听出来他说的是谁的?”
就这猪头的样子,谁听出来陆颂今三个字的?
等问完,陈玄才后知后觉,等等,这是谁?
王天耀?
所以昨天他始终没能等来,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