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三年,宫门韬光养晦后,联合与他们交好的门派,在执刃宫子羽的引领下,攻入无锋本部,点竹等一众首领均被剿灭,只有两名魉依旧不知所踪,甚至不知姓甚名谁。
至此,无锋消失世间,至于那些流落在外的余孽,便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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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吗?”
“一些善后工作而已,可是为何要这么做?”
“就当报答宫远徵的解药。”
耸菉把玩着那扇子,阿蜻想起当年宫熹徵总想把那扇子占为己有,不知那普普通通的竹骨扇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定睛看去,那扇骨中藏的不知是什么,竟灼伤了她的手,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笑得讽刺。
“孟氏大抵没想到,为了生计亲手送走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却主动把自己也送入那地方。”
“云为裳啊,若她像她姐姐一般识时务,说不定她还能落得善终。”
她耸肩:“可惜,世上知道我身份的人只剩她一个了。”
阿蜻看着她收好的包袱:“你要走吗?”
她没说话,默认了。
“无锋令牌怎么办?”
“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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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未过,竹棘派传来择出新掌门的消息,消息传入宫门的那一刻,正在给猫儿喂食的宫远徵骤然僵住,整张脸血色尽褪。
“怎么了?”来告知他这个消息的宫尚角不明所以
宫远徵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住心脏细密的疼痛,挤出来的话语都在颤抖。
“竹棘派规矩,上一任掌门离世才会择新掌门。”他看向宫尚角,“哥……”
宫尚角看到他的眼神中尽是无助,此刻的宫远徵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万一只是竹棘派找不到她,所以才选了新掌门呢。”宫尚角安慰他
“不会……”宫远徵撑着桌子,咬牙强忍愤恨,“就算死了也得把尸身带回破竹谷才能宣布重择新掌门,竹棘派那群老顽固不会变的。”
宫尚角恍然,竟从他的言语中听出耸菉的声音。
宫远徵转身就走,宫尚角赶紧追上去:“你要去干什么?”
他倏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送她一程。”
“不要冲动。”宫尚角去过,深知这一程多冒险,“你的信交到她手里了,她说不想再见你。”
宫远徵没有回头,只凄凄地道:“我做到了,她在世时没有去见她,她可没说不准让我送她一程。”
趁着夜色,宫远徵头也不回地离开旧尘山谷,快马加鞭向那片群山赶去。
如此距离,最快的马也要数日,他只身闯入群山,仅凭着对规诫中记录的机关布局的寥寥记忆找寻她口中的破竹谷。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异想天开了些,群山地形诡谲,加之密布的捕兽阵,宫远徵转了几日也未寻得踪迹,带的吃食也已基本消耗完。
他带了她爱喝的酒,本打算追忆故人,此时却不知道到底是作何用处了。
罢了。他想。
不过陪她去了,总好过一个人与剩下的岁月纠缠。
隔山岳,世事茫,执杯酒,洒故人故土,权当追忆。
在树下坐了一天,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好似有破空之声远去,听声音像是有人找到了他,是男子声音。
那人掰开他的嘴硬塞了枚药丸进去,他意识混沌,已然无力反抗,干脆任由摆弄。
最后昏迷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好像被背了起来,此人走得四平八稳,武功功底深厚,只是身形瘦小,像没长大的孩童。
记忆到这里戛然终止。
再睁开眼时,他躺在床上,窗外街景正是群山外的小镇,他把自己撑起来,头还很疼,抱着反正走不出去的心态,他毫不留情的往酒里加了点毒药,现在四肢还在麻木,只能勉强动两下。
有人端着饭菜进来,看到他醒过来毫不惊讶。
他认得,那是金蜻。
他心中忽地燃起一丝希望,会不会是她。
“宫三先生也真是会找地方服毒自尽,怎么连掌门死了都不肯放过她吗。”阿蜻放下碗筷,多少有些没好气
刚刚出现的希望瞬间磨灭,连金蜻都这么说,那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既然宫三先生醒了,我的义务也尽到了,吃完饭便告辞,掌门已逝,麻烦宫三先生不要再来破竹谷打扰,浪费我们的捕兽阵。”
宫远徵没说话,强撑着让自己坐起来,却见他扔过一个纸包。
还未打开,熟悉的药香让他认出这是百草萃,还是他前几年给她的那一份加了其他草药的百草萃。
那纸包上有她字迹,写了几句诗。
——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竟日空凝睇。
“宫三先生该庆幸这百草萃在掌门的遗物中,我才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住客栈的钱就不和宫三先生算了,告辞。”
阿蜻吃完饭,端起碗筷准备离开,临走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扔给他一样东西。
宫远徵抬手接住,阿蜻迅速离开,他看见他跛着腿,突然有些昏迷前的记忆闪回脑海。
低头手中物件,是平常她总带着的玉佩,上面刻了忍冬藤。
手指触到背面不同的触感,他将那玉佩翻过来看,耳中一瞬间轰鸣。
刻有,远松二字。
她离开前他曾拿来看过,那时还没有这两个字,大抵是她离开后才刻的。
一瞬间所有破碎的记忆串联起来,他冲到窗前,正好瞧见金蜻刚出客栈,与阴影处走出的一女子会合。
那女子的样貌倒是未曾见过,二人一前一后向远处走去。
宫远徵眯眼看向那背影,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十年春秋,那背影曾无数次站在他前方,不管是替他赶走议论他的下人,还是随他一同去药圃采药,或是说了狠话转身离去却依旧默默关注他,又或是只身逃向奢望已久的自由。
他想追上去的,可一晃眼二人的背影便消失不见。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方,有商贩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叫卖,远处是他朝思暮想三年的群山,再远处是她要奔赴的未来。
他不识路,不知何去何从。
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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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角处,有一女子抱臂而立,始终没有回头。
“我就送到这了,那群老不死的还在找我。”阿蜻站在一旁,看着沉默的她
“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这算什么,希望你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得像你憧憬的那样。”
“抱歉。”
“无妨,这条腿就当是报答掌门知遇之恩。”
“你本可以和我一同走的。”
“我和你不同,我对这广阔天地并无热衷,宫门和破竹谷于我都是安身之所,我选择这里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无须自责。”
女子低头不语,片刻后叹了口气,正欲回头,却下意识停住了转头的动作。
“罢了。”
她直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粘到的灰尘,转身向远方走去。
去哪里呢,她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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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远徵离开前,重回了一趟群山。
他站在外围的山脚,看着掩于云雾中的山巅,回想起趴在那人肩上时隐约听到的声音。
“小疯子,从小就这么执拗,以后可不能总这样了。”
她身上腊梅香气早已散尽,是不是证明她终于彻底脱离了在宫门的十年。
如此,他不敢再追。
此后余生,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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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百年,一片宁静。
一只金箔风筝依旧。
一院纯白杜鹃依旧。
一把云织薄刃依旧。
一架瓦罐药草依旧。
一山簌簌竹林依旧。
一树苍翠远松终尽。
“残阳将朽,春枝终锈,红玫败不削殉泥。”
“那情那爱嘲白首,好梦难消隔夜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