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看着唐姑娘一步步走出小院，她决然的背影让白晴云唏嘘不已。

虽然她找过她麻烦，但也是事出有因；她虽然有些娇纵跋扈，但看她刚才所说，倒也是率性的孝顺之人。

想到唐萍刚刚发疯似的行为和她那听不懂的言语，白晴云微微摇头，看向展昭。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展昭上前，拉着白晴云，轻轻推她坐下。

“晴云，这事说来话长”，手臂半搂着白晴云的背，展昭的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夺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还记得你刚来开封府的时候吗？”展昭试探着问。

白晴云就那样注视着他，水汪汪的眼睛鼓励他接着讲下去。

事情还要从晴云刚到开封府时说起。

那日她看着首饰，他只是离了片刻，她就被流氓当街调戏，好在正巧碰上王朝巡街，替她解了围。

在包大人的治理下，这种事虽然不多，但也始终是有不少这样的无赖。虽是时间巧了些，但论容貌，晴云被他们盯上一点也不奇怪。

世界上本无凑巧的事，只是有心之人巧思为之。因着展大人一回来就正巧碰见这事，王朝觉得很没有脸面。于是便压下心中的恼怒，悄悄继续追查下去。

展昭看看白晴云，见她听得认真，便继续讲接下来的故事。

后来又是趁着他在外办差时，掳了白晴云，甚至是想把她卖掉。

这就让展昭不得不警觉，冲冠愤怒和自责退去后，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暗处准备着随时向晴云下手。

他的这些想法并不仅是胡思乱想，在后续对那伙人的审讯中也得到了印证。

展昭并没有全部参加对那伙人贩子后续的审问，但是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白玉堂却把讯问中的古怪之处告诉了他。

掳了晴云的那伙人都认为他们的做法是救了晴云，他们言之凿凿，似乎都坚定地认为晴云是被迫嫁了个将行就木的老头子为妾。

本来气氛还有些严肃，说到此处，白玉堂免不得调笑展昭“年老体衰强娶少女”，被他无语地瞪了一眼。

包大人以理服人，从不允许刑讯逼供。当然，他们也没有刑讯逼供，只是让白玉堂和他们“友好”地谈了谈。

最后只得出一条信息——给他们递晴云消息的是她的贴身嬷嬷。

这话虽然看似荒诞，像是句谎话。但是细细看来，也能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第一，与他们接头的是个老年女子；第二，如果嬷嬷有主子，主子还是“晴云”这样的年轻女子，排除掉“晴云”这个错误信息，那么大概这个嬷嬷的主子是个年轻女子。

晴云羞怯胆小，温柔善良，而且才到开封府没几天，何人能与她结怨呢？

若是冲着晴云来的，依照她现在的身份——他展昭的“妾”，那么实际上则是冲着他来的。

行走江湖，他未曾与人结下血海深仇。即使可能有些龃龉，也不至于殃及妻儿。如此处心积虑的阴损方式，实在不像江湖人的做派。

他记得晴云被掳之前，有说过感觉被人跟踪。当时他陪着她，引出了好奇的白玉堂。

这事也古怪，以白玉堂的轻功，晴云和陈嫂子完全不会察觉到；但是如果连晴云都能察觉到，那必然不是武义高强之人。

那么，从那时起，就有人在暗中跟着晴云了。

年轻女子，身边有个嬷嬷，不是江湖人。唐萍骄纵蛮横的样子立刻在展昭脑中浮现，难道是她？

心中犹疑，他怀疑唐萍。

唐萍有充分的理由报复晴云，但是晴云被掳走之前，他已经与唐家家主已经沟通过，唐萍那时应该是被关起来接受训斥，不大会有机会作威作福。

等晴云被救回来后，再次在街上遇见唐萍。虽然受了教训，略微收敛了几份，但她还是想为难晴云。

骄纵无礼是一回事，心怀叵测又是另一回事。细看她一闪而逝的表情，她至少是知道晴云被掳走的事情的。

如果是她做的，她大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不但能毁了晴云的清白和名声，甚至还可能逼死晴云。

这样就可以达到她的目的了，但是，她似乎很是犹豫，也最终没那样做。

到底是不是她呢？

展昭也犯了难。证据暂时不足，只能压下慢慢细查。

展昭低头看看怀里的晴云。虽然他说的是事实，是他真实的判断过程，但是听着这中间似乎有些为唐萍辩护的意味。

在她的面前讲别的姑娘的好话，不知道晴云会不会不高兴。

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见晴云神态正常，还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催促他继续讲。

轻笑着，展昭熟练地抬起手，抚上她柔软哦脸蛋。晴云的眼睛眨眨，头一偏，用脸和肩膀夹住他的手，淘气地看着他。

心中一片温暖，展昭继续托着她的腮，接着讲起来。

“后来，你被补品中的寒药中伤，我确曾迁怒和怀疑过凤清泠”，展昭心虚地又看晴云一眼。

唐萍还是凤清泠，都是冲着他来的女子。即使如今已经能完全撇清，终是不想再向晴云提及的人。

“然后呢？”白晴云嘟起嘴，她纤细的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划着他的胸口，“你现在知道错怪清泠姐姐了吧。”

展昭握住她作乱的小手，“还叫‘姐姐’？你真想和她做姐妹啊？”

“清泠姐姐人很好的”，白晴云似乎是怕展昭不信，用力点点头，“她说她能接受我，允许我留在你身边侍候。她许诺我可以生小孩，如果你愿意，她将来还可以把你族谱上‘妻子’的位置让给我。”白晴云的脸红了。

“胡闹”，展昭轻戳她的额头，这两个女子究竟是讲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鬼话，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他一介草民可享不起。

可能是提到了孩子，晴云的神色又有些不自然，似有些哀伤。展昭故意清清嗓子，吸引她的注意力，继续讲下去。

片刻的迁怒和怀疑过后，他又想到，凤清泠根本不屑于下毒。

她行事磊落，与其下毒，直接砍杀更符合她的作风，更何况凤羽一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传草药。

若不是凤清泠下毒，那对方想要对付的是谁？

大剂量的寒药，明显不是针对展昭，是针对女子。当时家中有两个女子，对方是怎么能够精准地判断能够让晴云吃下？还是说，不管是晴云还是凤清泠，谁吃下都可以？

那是不是可以说，只要是他展昭身边的女人，就是对方的目标？

如此针对女子的诡计，又带着浓烈的情绪动机，似乎是因爱生恨或者是嫉妒。

不是凤清泠，似乎也不是唐萍，那又会是谁呢？

沿着补品的线索往下查，老板和伙计并无可疑。

只是他不甘心，连续在附近走访了好久，才有几个摊贩婶子回忆起，前些时段总有一个老嬷嬷来买补品，这些日子没再见到了。

再问老板和伙计，才知这家店铺的伙计是轮流上工的，并不是每天都在。这条线索让展昭好像摸到了一团乱麻中的线头。

召集了几个伙计，一番回忆之下，答案都指向了那个有一段时间不来的老嬷嬷。

至于那嬷嬷的样子，都说时候太久，人太多，记不清了。但是看衣着，应该富裕人家。

也是，若不是足够富有，怎会有银子常来这店买补品。

线索到了这里，又断了。

虽然一切还不够明朗，但是一团迷雾中，已经有最够多的线索能够指向唐萍了。

真的是唐萍吗？

仅凭证人证言和猜测，没有其他凭据，是没有办法直接把唐萍抓来拷问的。

所以，只能耐心等，等那个躲在黑暗之中的家伙再次出手。

对方似乎沉寂许久，直到表妹和白玉堂到来，才再次造谣晴云。

他不会对谣言置之不理，也不会不管晴云。只是，若是展昭，他会认真地把那人查出来，然后交到开封府，一切依律行事。

可惜，对方打错了算盘，竟然惹到白玉堂头上。

此时的白玉堂本就憋闷，又是暴裂的性子，所以行事手段偏激些，也是人之常情。

索性就让他带着表妹去吧，都是武艺高强，安全无虞。

两个苦主为自己讨些公道怎么了？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也乐见其成。

白玉堂是商人，消息灵通，眼线遍布不输朝廷，很快便找到了散布谣言的混混。接着找到了付钱、传递谣言的烂赌鬼，他咬着牙不承认，但是白玉堂和沈谦毓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那赌鬼的娘便是唐萍身边的嬷嬷。

至此，一切线索指向唐萍。

展昭憎恶唐萍，但是他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在她头上。唐萍蛮横直接，天真近似蠢笨，如此心思缜密的布局，似乎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即使脾性再温和，再能容忍，展昭也咽不下这口气。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已对晴云手，甚至还想让他断子绝孙，他绝对不能再妇人之仁，霹雳手段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王朝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追查当时在街上调戏晴云的混混，也是到了此时，恰巧就找到了线索。

几方线索汇集在一起，加上得贵人相助，本就不复当年荣光的唐家污点立刻被翻出来。

偷缴国税，官府上门寻访；商业伙伴纷纷翻脸，拒绝合作；唐家大小姐私通混混、开黑店的流言蜚语也街知巷闻。

唐家，倒了，为商人不忠不信，早晚一败涂地。

唐大小姐，“自尽”了。展昭只觉得痛快，她若不死，也许被逼死的就是晴云了。

至于唐萍——唐家真正的二小姐，虽有过错，也只不过是替罪羊。

因为展昭找过唐家家主的缘故，唐家已经为她安排了亲事。即使她不满、她反抗，也抵不过两家已经过了官府文书，走完了一部分嫁娶的流程。

事已至此，唐萍本想带着生母——唐家侍妾——一起出嫁的愿望破灭了。夫家甚至还在犹豫，是不连她也一起退回。

如果她继续留在唐家，继续留在开封府，虎落平阳，她欺负过的人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唐家如此迅速的衰败，有她的原因。即使不对她，家中的怨恨也会杀死她的生母。

她想活，想让母亲活，于是她找到了展昭。

这男人什么都知道！他真狠毒啊。既使她曾经那么爱慕过他，他还是冷漠地袖手旁观，甚至是推波助澜。

唐萍看着眼前陌生的展昭，唾弃年少无知的自己。

如果她抛却自尊，跪求正主白晴云的原谅，是不是展昭能放她母女一条生路。

所以她跪，她打自己，她用头撞地。若撞破头能为娘亲撞出一条生路，撞死意乱情迷的糊涂自己，那也是值了。

看着白晴云，看着展昭，唐萍知道，依他俩的性子，应该不会再阻碍她带娘亲出嫁了。

听到此处，白晴云深深叹了口气，已是泪流满面。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唐萍。

看着她下意识抚摸小腹的动作，展昭不由得叹气，“公孙薇又没说完全不能生，她向来不怎么靠谱”，展昭低着头，有些无奈，“不生也挺好，小孩子太烦了。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们去慈幼局抱一个回来。”

抱回来不是不可以，你年纪还小，还可以再玩几年。

“噗嗤”，想到帮忙带孩子的那些慌乱日子，晴云也被他逗笑了，轻锤他胸口。

展昭觉得这个藤椅自己选得真好，晴云一个人能半躺着，他们两个人则只能紧贴着、拥抱着。

笑着笑着，展昭继续低头亲吻她的脸颊，耐心地吻掉一颗颗眼泪。

晴云的皮肤真好，让他想到了前几日表妹买回来的蜜桃，让他忍不住想尝尝。

过了一个生日，姑娘已经又长了一岁。她与他相处已有时日，应该也有能力判断自己的爱意了。

想及此，展昭更加放肆地亲吻着她。

温度逐渐升高，呼吸急速，正当他吻得忘我之时，一声暴喝惊得他几乎跳起来。

“孽障！叫那孽障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