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朋川没有回答，袁淮只好闷声跟着他走进电梯，然后看着他按下16层的按钮。

电梯一路畅行，很快就到了目标楼层。

袁淮跟在他身后，对着大概是刚打扫完卫生推着小车的清洁员微微颔首，大步跟上秦朋川。

滴。

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起，秦朋川扭动门把手，打开门，跨步走进，顺手把卡插好，“今晚你就住这一间。”

袁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间紧闭的房门。

难怪秦朋川并不觉得自己的晚睡有什么问题，只要同住者稍微有一点道德，就不至于会干扰到其他人睡觉。

袁淮拉过行李箱，手按上门把手，忽然低声说了句，“谢谢。”

秦朋川微怔，潜意识里觉得袁淮不该这样生分，但仔细想，又找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让他不要这样。

于是，只好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不客气。”

第二天袁淮起了大早，秦朋川约见的那位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自己总不能只是干等着，多少也得到这边的珠宝玉器市场走走，探探行情，免得到时候太过被动。

秦家虽然生意不小，但是毕竟在珠宝这一块涉猎不多，秦朋川更是对商场的事情一窍不通，又被家里养得天真，对人掏心掏肺地信任。自己已经麻烦了他太多，不能再在这种他不熟悉的领域继续麻烦人。

他昨天晚上抓着灵感，将设计草图大概画出来之后，就先搁置一边，开始搜寻宁川比较有名的几个珠宝市场和玉石市场，并且和关系还不错的几个独立设计师沟通，大致确定今天要探访的几个地方。

他咕噜着，吐了最后一口水，抹了把脸，然后久违地凝视镜子里那个青年。

青年的眼睛依然闪亮，只是多了些沉静，一种名为意气的东西，不知道在哪一天从这双眸子里飘然远去。

他忽然想起南法街头热烈日光下拨弄琴弦、用微醺的嗓音唱着不知名民谣的流浪歌者那双略带忧郁的蓝眼睛。

记忆与现实，蓝瞳与黑眸，似乎穿过时空的界限，交织在这个清晨。

“起这么早？”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袁淮一下扯回现实，他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偏头看已经自如洗漱的秦朋川，回了一句。

“是，有点事。”

“哦。”

秦朋川满嘴泡沫，应了声，袁淮也猜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但是约的车要到了，袁淮捏着手机就要往外走，神色很是匆忙的样子。

秦朋川嘴叼着牙刷，右手一伸，把人拦住，顶着袁淮如有实质地愤怒眼神，悠然完成最后的洗漱程序。

然后慢悠悠开口：

“再忙也得先吃早餐。”

说着，也不知道他按了哪个按键，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一辆小推车被推了进来，这个不小的空间一下就被牛肉和面食的香气充满。

但是时间来不及，袁淮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这是网约车开始催人。

“我到时候——”

袁淮想说，到时候路上吃，反正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饱一顿饥一顿惯了的，也不差这一点。

但是，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袁淮一下觉得羞耻，低头就要出去，以此来逃避这尴尬的场景。

偏偏这时候，那双手又拦在跟前，挡住他的去路，袁淮发誓，自己还听见一声嗤笑，很轻，从前面传来，不是秦朋川又是谁！

“能有什么大事，就急这一会？”秦朋川盯着他手里又亮起来的手机，建议：“你取消这一单吧，给司机打赏一趟车费，别让人大清早跑空。”

“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就是，还省时间些。”

秦朋川说着，已经坐下，先喝了两口温水，才挑起面条，开始吃。

袁淮本来就饿了，秦朋川吃得又香，他干脆也坐下，按秦朋川的建议，给司机打赏了一百，发了句抱歉，就开始享用早餐。

吃完早餐时间也还早，所以当袁淮和秦朋川二人来到第一个玉石市场的时候，还只有不多的摊主和寥寥无几的顾客。

珠宝市场现在不景气，搭着直播的顺风车才稍微有些起色，所以大部分摊主都选择在下午开摊——晚上八点左右才是直播的黄金时段，他们也顺应潮流，在晚上搞直播，一播就播到凌晨两三点。

只有一些口才实在不好，抓不住网络的热度的人，还按着常规的时间做着生意，并在日益惨淡的经营中，思考着招几个伶俐些的徒弟，好赶一赶新时代的潮流。

当他们看到袁淮和秦朋川二人，立刻热情招揽，

“您看看我们这货，都是高货！”一个宽额大脸的男人见袁淮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摊位上，立刻取了一条镯子，把灯移近来，给袁淮看。

镯子很润，在灯下也透着细腻的肉质，摊主转了一圈，这么一只厚尺寸的镯子竟然没有一丝杂质，在这种市场里，是难得的好货了。

袁淮点点头，对摊主推销的东西表示认可。

摊主大喜，抓着机会继续夸：

“都说玉养人，这支镯子不用说，您送给谁，什么场合，戴着它，都不落俗。”

“可巧这玉还恰好出了两只，同圈口，同品质，您买了，送母亲，也显贵重。”

摊主原本想说，刚好有两只，送母亲送岳母娘，一人一只也不厚此薄彼，但是撇眼看见沉默贴在袁淮身边的男人，默默改了词。

原本兴致不错的袁淮却忽然失落下去，勉强维持一点温和笑容，回绝一句：“我再看看。”

这就是算了的意思。

摊主的笑容也陡然凝固，失落地放下镯子，又不死心地，最后争取一句：

“您要喜欢，价钱好说，这样的品质，少见嘞。”

“好，再说。”袁淮嘴上胡乱应着，脚步却片刻不停留。

摊主心疼地看着一个潜在大客户流失，不防和那个沉默不语的墨镜男撞上眼神。

说起来很奇怪，明明那人戴着墨镜，压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摊主就是莫名感到那眼神里带着谴责。

奇怪的人。

摊主心里腹诽一句，转头就开始祈求祖宗保佑那客户能回过头来买下镯子，或者，不是镯子，什么都行，开个张就好。

袁淮打从那人摊位离开之后就有些兴致缺缺，只是制定了计划，他不允许自己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就拖延工作。依然认真地将每个档口都转过，对这个市场的玉石品质和价格做了大致的判定。

然后，带着秦朋川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市场。

一直到吃过午饭，短暂休息的时候，秦朋川才找到机会，插科打诨地，编了几个小故事，逗得袁淮稍微开心一些。

母亲，是袁淮无法触碰的伤心往事。

即使秦朋川没有了解清楚袁家那些事所有的来龙去脉，也清楚地知道，袁母的失常，在袁淮的生命中，是多么悲痛的一件事。

亲人，爱人，很多时候，人在这个世界的锚点就是这么点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人，一旦失去，人就会陷入一种迷茫，甚至是恐慌，就好像，世界茫茫，而自己就像一缕飘絮，缈无所定。

而袁淮，除了他那精神失常的、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母亲，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锚点。

很可惜，自己似乎也无法成为那个新的锚点。

秦朋川垂下的头，扯出一丝苦笑。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前些日子信誓旦旦的所谓新合约，明明是多好的机会，借着工作，借着舆论，借着自己对他曾经的……帮助，把人绑在自己身边，日久生情也好，貌合神离也罢，好歹，在他的生命力，成为一个稳固的存在。

至少，让他的生命之中，多少有一个可以称其为锚点的存在。

袁淮无法感知到秦朋川的复杂心绪，他甚至把自己的情绪都强硬地排除在外，吃过饭，喝了两口水，就盯着秦朋川，神情淡漠，问，“你需要休息吗？”

秦朋川摇摇头，袁淮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那我们赶去这个市场。”

秦朋川凑近看他的手机，是宝石集散中心。

已经是中午，珠宝商们都已经精神饱满地开始新一天的奋斗，各个铆足了劲在直播间吆喝，偶尔线下有顾客来，更是热情万分地向他们介绍任何一颗被顾客目光扫过的珠宝。

袁淮还是闲闲地扫视各个档口的珠宝，随口闲聊，问价，忽然，在一个摊位上，他瞥见一块小小的墨黑的石头，像是被人随手扔在角落，孤零零的。

“这块石头什么价？”

袁淮伸手，将石头放在灯下，审视，却原来不是黑色，而是蓝，蓝得太浓郁太深沉，以致于远远看着，只是黑。质地大概不错，在灯下看着，通透得像远古的冰，玻璃似的，不见一点裂纹。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实在是小了些，做不出什么玩意儿。

老板略微凑过来看了眼，神色一下由开始的怏怏变得激动，“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才得的一块蓝宝原石，就这个品质，这个大小，起码得这个数。”老板说着，比了个30。

袁淮拿着，这个价钱对于这个品质的蓝宝石不算贵，只是——

老板却以为袁淮对品质有疑惑，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这里的货没有孬的，您买了随便去鉴定，要是我卖的价钱和品质对不上，我原数奉还，还免费送您这宝石！”

袁淮欲言又止。

纠结好久，才把宝石放下，手却扣在宝石旁边，“18w，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你发我也发。”

“您看着也是行家，这确实出不了。”老板没成想袁淮一来就是大砍，看着斯斯文文的，砍价一点不留情，他苦着脸，“您再看着涨点？”

“加八千。”

……

最后，双方以22.8w的价格成交。

秦朋川敏锐地察觉到，袁淮拿下这颗宝石之后，原本低落的情绪高涨起来。

“就这么喜欢它？”秦朋川趁他心情不错，问。

“是。”

袁淮一句话结束交流。

更多的原因，袁淮不觉得需要秦朋川知道，反正他迟早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