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之上,对峙而立的男巫们也注意到了底下的动静。
“看,盖勒特,你只是想要打破《保密法》,不一定非要那么多人死去。”邓布利多低垂着眼,拈起一朵小花,“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我必须削弱麻瓜的力量,我们得威慑麻瓜。”格林德沃柔声道,“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你甚至可以共享我的视域。莫非你没有看见吗?那群麻瓜到底能搞出什么可恶的东西来……巫师同样会受害,盖尔·纳什就是个榜样!”
“那是个武器,可巫师和麻瓜当然应该和平相处,也一定会这么做。”
回答他的是格林德沃的一声嗤笑。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斡旋沟通不成后万般无奈做出的下下之选?呵,你总说我理想化,你才是那个理想主义者,阿不思。你该去找个学校待上一辈子,唯有象牙塔才能容纳你一厢情愿的理想。”
隔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邓布利多脸上的神情,但他本来也没准备要说服他,说服不了。
他们就好像两艘“泰坦尼克”号这样的麻瓜巨轮,注定只能并肩同行一小段路程,螺旋桨搅动波浪,将他们自然而然地越推越远,硬往一处凑反而只会互相伤害。
在盖勒特·格林德沃下定决心之前,他和邓布利多的关系几乎像这冰山一样冷了。他们仍然相爱,他想起阿不思仍然会满怀慰藉,阿不思的才华与成就仍旧令他悸动不已,但他不想再拥抱他,连一个晚安吻都令他烦躁又抗拒。
“就这样吧。”邓布利多点了点头。虽然被盖尔等人明里暗里嘴了很多年,但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盖勒特就像是……他登山途中捡到的小狼。他想给自己找个伴儿,就背上小狼一起走,可这条路越走越累,没人非要背着一条狼登山,狼也不该被束缚四肢捆在人的脊背上。他们该放彼此一个自由,哪怕将来某一天他会在山路上与狼王狭路相逢。
“我爱你,阿不思。”搅动着模糊夜色的风里,传来格林德沃清晰无误的倾诉,“我依然爱着你。”
邓布利多闭上眼睛,感到眼皮又热又肿,眼泪在四处涌动着寻找出路。
“所以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格林德沃说,他忽然扬起魔杖——没用什么高深的黑魔法,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四分五裂”。
乘客们绝望又惊恐的尖叫声再度响起,那道存在感十足、几乎已经全然愈合了的神秘裂缝,这一次简直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斧从天上往下劈!
盖尔平静地看着那几乎已经瞬间劈到海平面的裂缝又开始往回合拢。
《保密法》也不是毫无道理,不然摊上格林德沃这样的,麻瓜就是巫师手里的玩具。
妇孺们早就远离了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现在看上去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沉没的巨轮。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望出去,一艘艘宛如洁白米粒的小艇正在深蓝色的海雾中逐渐驶出应急照明灯的范围。早在妇孺们撤了有八成的时候,左舷就开始专供男士登艇,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盖尔路过那支著名的演奏队,甚至勒令指挥切歌。
“要那种特别紧张急迫的!最好所有人听了都恨不得脚后跟在甲板上擦出火星子!”盖尔一脸认真,抄着提琴手的弓弦“叭叭”地敲着萨克斯风,“没有你就给我现写,总之把你那摇篮曲收一收!”
明明头上有两大巫师对决,脚下有孩子他爹控场,结果她愣是给听得困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差不多了,盖尔颇有些无所谓地看着裂缝像是某种喋喋不休的深渊巨口,话痨一般开开合合。
现在沉船,没准儿还省得他们再大费周章地把救生艇吊下去。连演奏队和安德鲁都上船了,剩下的都是海员,跑船人家是专业的。
老船长再次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于情于理这位女士都早该走了,但……他连她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包括刚刚盛大的天降花雨在内,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勉强圆成了一场大型的实景魔术:一位同在船上的魔术师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情绪,特意变的。有免费演奏的乐队,怎么就不能有免费表演的魔术师?只有老船长知道盖尔·纳什不是什么魔术师。
“您还不撤离吗?”他克制地问。
“不着急。”盖尔依旧盯着那道深深的裂隙,“给我留一艘小艇,然后你们就走吧!”
“这不能够,我理应是那个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那你还应该与船共存亡呢!”盖尔忍不住乐了,摆摆手走到船舷边的定滑轮前,“这玩意儿怎么用……把住这儿?好……上去吧,先生,我送你一程。”
无论是作为船长还是作为男人,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位几乎能当他孙女的年轻女士送下巨轮。但船长也知道,盖尔·纳什的耐心很有限。
“您知道怎样将船绑上——算了,我想您大概用不着这个。”他勉强点点头,最后清点了一遍和自己一起留守到最后的船员。现在,他们要将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留给一位毫不相关的女士。
“起、起火了!”二副眼尖,果然有一簇簇火苗从那道天裂般的缝隙里冒了出来。
“泰坦尼克”号不是什么实心大铁墩,被几个巫师这样来回折腾,现在才起火,只能说盖尔掐电掐得及时。
“我放了!”盖尔喊道,船长满心惆怅地注视着她,又去看看这艘刚刚相处了没两天的壮丽巨轮,忽然瞧见半空中落下一点什么东西。
“哎哟!”盖尔被砸了个正着,双手操控转轮却很稳,那东西砸进她头发里往下滑,被她滑稽地用脑袋和肩膀夹住了,“哎哎哎——”
不会是鸟屎吧?
救生艇已经降下去了,盖尔也不装了,直接用魔杖点了点那滑轮,这才腾出手来从耳朵边摸到那个砸她的坏东西。
一条闪亮纤细的表链,末端缀着一个破碎的坠子,只剩半个银镶玻璃壳了。大概是香露瓶?①
盖尔凑近鼻端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的腥香。
好好好,这帮人终于疯了,将爱人的头发编成吊坠挂脖子上、编成戒指戴手上还不够,开始流行把爱人的血抽出来揣怀里了呗?②想不到这俩gay还挺赶潮流!
既然已经开始互扔定情信物,看来这手也分得差不多了。盖尔懒得管那俩人死活,探头看到船员们的救生艇已然进入安全距离,便找了个楼梯往下走。
照明咒的荧光下,头等舱和二等舱还和从前一样,但三等舱却不太妙,盖尔越往下走越冷,皮肤可以感到明显的、湿乎乎的潮气。等她终于踏上三等舱的地板,刺骨的海水已经没到小腿肚了。
她甚至先去确认了一下邓布利多的“水墙”还在不在,结果发现那水就是从斯内普藏身的值班室一层层往外渗。
盖尔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巫师当然不会淹死,但一个全神贯注维持着巨轮不沉的巫师,他或许根本意识不到水淹上来了。
她险些将整扇门都扯下来,齐胸深的海水一涌而出,将她推了个趔趄——值班室的舱壁上也有一道来回拉扯的大裂缝,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魔咒每拉扯一次,就有一大股海水从裂缝中被挤进来。
“西弗勒斯,走!”盖尔喊道,艰难地淌水过去,浑身又麻又痛,几乎控制不住地战栗不止,这种感觉大概和传说中的“滚钉板”差不多。
“所有人都走了,现在你也可以走了!”盖尔奇异地发现自己有些哽咽。她自问做不到斯内普这样。
她可以拖着天知道会不会正常打开的降落伞从飞机上往下跳,可以跳到一半就在高空中冒险幻影移形去一艘陌生的、正在沉入海底的船,但她做不到封闭在如此黑暗的狭小空间里,听见舱壁被反复撕裂又愈合,感受到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上来,仍然全神贯注地维持着巨轮的平衡,不能分一点儿心……盖尔只是在冒险,而斯内普的体验无限接近于死亡。这几乎是一场凌迟。
如果邓布利多输了,她恐怕斯内普很难逃生。在巨大水压的四面压迫下,被分崩离析的船体裹挟着,他冻僵的身体又能幻影移形去哪儿?某个根本无法准确定位的救生艇吗?
斯内普向她伸出一只手,巨轮危险地抖动起来。
魔杖尖端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色,好得很,和死人几乎没差别,难为他竟然还抬得起胳膊。
盖尔将他的手臂搂在怀里,下意识地开始替他搓手指活血,但她忘了自己几乎也湿透了。而随着斯内普不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魔咒上,“泰坦尼克”号终于开始了她被延迟了数个小时的沉没进程。
“啪”的一声,冰水中跋涉的一双男女消失了,下一秒,他们出现在此时仍旧干燥的头等舱里。
“找伊斯梅的衣服先凑合着换上,丫根本不穿旧衣———啊!”盖尔一声尖叫,整个人都坠落了下去。
船开始沉了,而且这次再也不用翘成90度才断两半了,几乎是在魔法动摇撤离、大自然与物理学占据上风的一刹那,格林德沃劈开的那道裂缝就干脆利落地断到了底。
邓布利多或许能和格林德沃一个人打个平手,但架不住有老天爷和牛顿加buff啊!
好死不死的,伊斯梅的舱室就在进水沉没的那半拉。现在那里虽然依旧干燥,但海平面已然近在咫尺。
斯内普的手早就冻僵了,盖尔也早已精疲力尽,他们谁也没能抓住谁。她只来得及吼出一句“三等舱的康斯薇露”,就身不由己地滑入幽暗的水底。
幻影移形的瞬间,盖尔看到斯内普也幻影移形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他应该能猜到某艘船上有人叫“康斯薇露”?他可以去幻影移形去“三等舱康斯薇露的船”,反正盖尔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其实就算不知道,试试“约翰”、“玛丽”或者“史密斯”应该也有很大的希望,就是重名的人太多,容易分体。
繁星俯瞰下的大西洋无风无浪,如每一位船长案头的沙盘所模拟的那样,平稳而广阔,像一块蓝到发黑的丝绒,星月光下偶尔泛起粼粼的波动,那是不知在哪儿蹭得反毛了。
“沉下去了……”有诗意的女声嗟叹,“永不沉没的世纪之船。”
远处的海面上很快就要看不见“泰坦尼克”号最先受损进水的前半拉船身了,它那灌满了海水的大头朝下,正向着海底猛扎,而另一半还在水面上孤零零漂着,或者说,缓慢地下沉着。
“她就好像有灵性似的,等我们走了才开始沉。”胖胖的贵妇B也远远望了过去,不过她更关心同船人的命运——她身边坐着的那位怀了孕的小妻子,青春稚嫩的小脸上一片煞白。
“没事的,孩子,我发誓。救生艇是足够的,约翰一定也上了船的,只不过你们离得太远了。”
头等舱的客人顶顶要体面,可没办法像那些三等舱的一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呼喊自己的家人,在寒冷的海面上更要懂得保存体力。
贵妇B想到这里,又看了看救生艇角落里蜷缩的那个妇人。那也是个三等舱的,脏兮兮病怏怏,长得也……不那么好看。她看上去实在是太糟糕了,船员们才提前安排她上船,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完全是僵硬地依靠着船尾坐着,似乎是有意识和其他贵妇们拉开距离。
“呃,夫人?”贵妇B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还好吧?”
三等舱妇人没有回应,倒是她怀里有什么东西拱动了一下,钻出个小孩……小猴……好吧还是更像小孩。
她或者他只探出个脑袋,头发剃得长一块、短一块的,有的地方甚至还斑秃,那张猴子般的脸瘦得简直惊人,嘴角湿润润的,还不时用舌头舔舔。贵妇B也是有儿女的人,一时竟估不准这孩子的年龄。
小孩和她对了个眼神,惊慌失措地又把头缩回去了,看上去有些神经质。好吧,贵妇B耸耸肩,捏了捏忘了什么时候放进口袋的两块咖啡方糖,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不远处传来小小的爆炸声,紧接着是落水声,有女声尖叫起来:“西弗勒斯!”
“怎么了?”还在欣赏沉船景观的女伯爵也回过头来,“有人落水了?”
“大概吧?”贵妇B半抬起屁股去看,救生艇随即因为她这动作而摇晃了起来,“嘿!到我们这里来!这艘船上空!”
她热情地挥手,伸长胳膊——不远处的小艇上,一位女士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探进了水里,死命拉着落水者。那艘救生艇上确实人满为患,方才有另一艘船操作不当翻了,人全跑到那一条船上挤着去了。
那位女士看起来也是个爽快性子,闻言直接翻进了海里,两条胳膊一齐拖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