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暗夜”马戏团帐篷深处,被木板和帷幔隔出来的办公室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阿不思·邓布利多总算明白,为什么方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马戏团的负责人还能安居幕后不动如山、非得等他们找上门来才现身——太尴尬,就比如现在。
他也不得不感叹,巫师世界真的过分狭小了。
“布莱克先生。”他叹了口气,主动揽过了发言权,“你……不如先开个价吧?”
“难道不应该免费吗?”格林德沃嗤笑一声, “纳什小姐,我想你可以随便挑,挑中什么都尽管拿走,当然,道德败坏的人渣就算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纳什之间是一桩未被金钱结清的买卖?”菲尼亚斯·布莱克已经蓄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不少,“是这样吗,先生?一笔嫖资?”
“那是民事赔偿。”从小到大签署过无数协议与合约的盖尔冷不丁扔出几个单词,她敲了敲桌面,连连催促,“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开价吧,我不会还的。”
在场所有的男巫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先前大家基于某种礼貌与关怀,目光都尽量避开她的位置,除了她的未婚夫,他们紧紧地握着手。
盖尔还是那样,气色红润,神情从容。她既不惊慌,也不害怕,更不愤怒,弟妹来信上提到的那些症状一个都没能复现,阿不思·邓布利多很是欣慰。
关于前因后果,尽管阿利安娜只是模糊成“遇到了不好的事”,但这个傻姑娘毫无防备地提到了迷情剂,答案简直是明摆着的!
“我不卖。”菲尼亚斯·布莱克看了盖尔一眼,板着脸,那神情僵硬得更像是个受害人,“开多少钱我都不卖。”
“为什么?”盖尔平静地问,向外面努了努嘴,“商人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他的无价之宝。”
那个男人被她随手捆在了柱子上,会变蛇的亚洲女人伤痕累累,那个叫“纽特”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自告奋勇地接过了照料她的任务——说起来大家都认识,纽特的妈妈就是为霍格沃茨工作过的、那位养鹰头马身有翼兽的斯卡曼德夫人,她的大儿子忒修斯被斯莱特林的冈特霸凌,还是阿利安娜和盖尔解的围。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纳什。”菲尼亚斯·布莱克硬邦邦地说。
“那位女士……是马戏团的招牌吗?”邓布利多忍不住小声问格林德沃。
“早得很呢,这就是个热场的。”盖勒特·格林德沃撇撇嘴,“哪有刚开场就上招牌的,压轴的都在后面。”
这办公室大概也就十平不到,无人说话的时候,哪怕是亲密的耳语,他人也清晰可闻。
“噢!”盖尔往后靠了靠,“你们谁上?我未成年。”
“我!”格林德沃饶有兴致地喊道,在出声前就悄悄石化了布莱克防止他逃走。
之前那个“活泼开朗恋爱脑”已经不见了,他倒要看看这女巫还有几副面孔。
“盖勒特!”邓布利多有些不赞成地瞪了他一眼,感到有些棘手。
外面的那位女士,如果被看作“人”,那么她所受到的贩卖与虐待就是违背道德的——尽管这样的事麻瓜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盖尔要解救她的打算毫无疑问也是正义的。
“稍等我一下!”面对未知领域,他决定还是得参考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很好。”盖尔注视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笑着转过头来,比了个手势,“唯一的好人已经离场了,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
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盖尔吃痛,差点叫出声来。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斯莱特林吗?对于斯莱特林来说,规则难道是用来遵守的?
“要不你也去陪他?”她认真地建议道,觉得大抵是弃暗投明得太过彻底,导致有些“皈依者狂热”了,很正常,二鬼子总是比鬼子更鬼子……好像哪里不太对,算了,不管了。
“你想都别想!”斯内普的回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没想!”盖尔委屈死了。
但斯内普已经主动抬起魔杖,他对人渣的大脑没兴趣,直接用了夺魂咒。
“告诉我们你不肯放弃外面那对亚洲男女的理由。”他直截了当的问,格林德沃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解除了石化咒。
邓布利多是被办公室里骤然传来的争执声给吓回去的。一进门他就觉得眼前一花,先前和平共处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盖尔·纳什单膝跪在办公桌上,手里拎着一块尖角滴血的黄铜镇纸,口里还喊道:“闪开西弗勒斯!告诉他不许躲!”
西弗勒斯·斯内普不知何时跑到了办公桌后面,他竟然拦在菲尼亚斯·布莱克身前,后者一头一脸的血,那一闪而过的白色是什么,颅、颅骨吗?还是脑浆?
盖勒特·格林德沃则乖巧地起身为他们让开了大打出手的场地,正抱着手臂看得高兴。
“这是怎么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大惊失色,随即注意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些先前没有的陈设,菲尼亚斯·布莱克身后本来是一大块墨蓝色的幕布,还挂着几副装饰小画和布莱克的家徽,现在那里是一排一排的玻璃水缸,足有整面墙那么高。
缸里是不同颜色的液体,和不同形态的……婴儿,或者幼蛇,或者婴蛇。
“你打听清楚了?”格林德沃把他拉了过去,这个位置视角绝佳。
“那位女士自称叫做玛纳萨,是来自婆罗洲的农民,和丈夫种植木薯为生。她家族中的女性世世代代都能够变成蛇。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一直避世隐居,但她还是被一位荷兰巫师所捕获,和丈夫一起被辗转卖到欧洲,落到菲尼亚斯·布莱克手里。”①
“那是她的丈夫?”
“不错。他们都不是巫师,不具备魔力,但玛纳萨能看到神奇动物,这说明她的种族应该和巫师沾边,我也不懂……至于她的丈夫,那是用来约束她的。”邓布利多善意地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汇。
“你听见他说的了!”盖尔瞪着斯内普,“这个垃圾他死多少次都不够!闪开!”
“我不能。”斯内普毫不留情地拒绝她,“你冷静点,盖尔。这种事遍地都是,你管得过来吗?你是个女巫,不是圣母。”
见盖尔气咻咻地不肯罢手,邓布利多不由更好奇了。他指了指那些玻璃水缸,小声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那都是她生的,叫什么来着,哦,玛纳萨对吧?”格林德沃扫了缸中的“东西”一眼,面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兴味,“这位布莱克先生迫使玛纳萨女士和各种各样的类人生物甚至不同品种的巨蟒……做实验,他想要得到怎样的‘造物’我们不得而知,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纳什小姐拍翻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是男巫,不是圣父,环游世界这几年让他真正地长了见识,知道这世间的境遇就像斯内普所说的那样——类似的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谁也管不过来。
但玛纳萨的遭遇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难道这些……生物,都死了?”邓布利多凝视着紧闭双眼的类人幼体。
“不一定。”说话的是斯内普,他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玻璃水缸里的液体,“这是一种将死尸复苏为傀儡的药液,看起来还在试验阶段,显然布莱克是从阴尸上获得的灵感。”
尽管巫师社会狭小、封闭又发展缓慢,但千百年来依旧有不少成果与记录湮没在历史洪流里。但斯内普宁愿他遇见的不是这一个,更不要在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眼前。
“那你还袒护他?”盖尔大怒。
“菲尼亚斯·布莱克不是第一个提出‘傀儡药剂’创想的人,他只是无数实践者中的一个,或许他会侥幸得出什么成果,或许他只会失败。”邓布利多赶紧打圆场,“盖尔,请你千万冷静一点,这里是对角巷,你面前的是一位布莱克。”
“无论你要做什么,至少有一百个目击者会向傲罗作证,我们是最后见过菲尼亚斯·布莱克的人。”斯内普说着,摇了摇头,“斯卡曼德们不会为你做伪证的。”
哪怕阿不思·邓布利多会,纽特·斯卡曼德都不会。
“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悔改。”盖尔死死咬着嘴唇,“他对我做出那种事才几年?好吧,他有一个好姓氏、好爸爸,他逃脱了,然后他做了什么?他甚至都不愿意去避避风头、暂时装着做一个好人,他马不停蹄地就去祸害别人!在他眼里,玛纳萨到底是什么?宠物狗吗?”
她本以为菲尼亚斯·布莱克只是个被宠坏了、缺乏同理心与善恶观的高中生,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亲手放走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进入社会,她当时就该杀了他!
而今玛纳萨的悲剧,其中也有她当年的不作为。
“纳什小姐,不是现在。”邓布利多也加入劝说小队,“不是现在。”
他只能这样说了,不然还能怎样?法律与公理吗?如果法律与公理有用,玛纳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盖尔·纳什更不会白白受害。
“算了。”盖尔意兴阑珊地从办公桌上出溜下来,“我不管你们要怎么让他松口,总之人我要带走。”
她不敢继续呆在这里了,她怕自己再度失控,精神疾病应该是不太容易完全康复的。
斯内普和邓布利多的道理都没错,但越是没错,她越是难以压下这股心火。
“你打算怎么办?”一直置身事外的格林德沃轻快地跟上来。
“报复。”盖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那间逼仄的小办公室一眼,“但我的手上会是干干净净的。”
她想她终于理解了斯内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诅咒整个布莱克家族——因为安全,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安顿好玛纳萨。
斯卡曼德夫人不愧是和鹰头马身有翼兽打交道的专家,处理皮外伤相当老练,连玛纳萨的精神都被安抚得很好——这也归功于她的小儿子纽特,被那样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男孩眼巴巴地握着手,很难有人心脏不会化成一滩水吧?
盖尔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调出“少女模式”,这样会更容易获得玛纳萨的信赖,但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只得简单粗暴地将手一伸,问道:“会说英语吗?”
“会。”玛纳萨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她的人生伴随着雨点般的鞭子展开,小时候是父兄,长大了是丈夫,后来又多了形形色色的奴隶主,第一次有人拦在她身前,替她将暴虐的皮鞭挡下。
她握住盖尔的手,双腿颤抖着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
“喂!”纽特不满地小小声喊道,拽着玛纳萨的另一只手,“我、我也可以照顾这位女士……是我先来的。”
“我允许你常常来看她。”紧绷着脸的盖尔也禁不住微微一笑,俯身捏了捏男孩的脸,手感不错,于是又捏了一下,“至于其他的,等你能自己上厕所了再说吧,小鬼。”
马戏表演早已散了,外场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坐在一起愣神,见盖尔带着玛纳萨出来,想拦又不敢拦。倒是玛纳萨的亚洲丈夫,直眉愣眼地就冲她吆喝起来,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你要带她去哪里,她是我的妻子!”眼前是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那么哪怕她是一位拥有独立主权的自由人,还是一位巫师,在亚洲男人眼中都不足为惧。
“不再是了。”盖尔笑了笑,“英国巫师界不承认麻瓜荷兰殖民地的婚姻法,何况我猜你们当初也并未签署正式文件,对不对?”
“你要带她去哪儿?”男人有些慌了,没有玛纳萨他几乎无法在巫师世界里生活,有许多危险他都看不见,“也带上我吧,小姐,求求你,我很便宜的,我只是个添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留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盖尔和颜悦色地问。
男人面露惊恐,他当然想过。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管理、控制与支配玛纳萨,没有了狗的狗绳,还有什么用处?
“好好享受吧,这是你应得的。”盖尔冲他点了点头,一脚踢开沉重的帐篷门帘,将一线天光放进“暗夜”马戏团里来。
“你能控制你自己吗?”临幻影移形前,盖尔比划了一下,“就是变成蛇什么的。”
“能。”玛纳萨点了点头,眼睛还红肿着,“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我还没在这里见过你这样的,东方人。”
“我不害怕。”盖尔摇摇头,无心解释旁的,“走吧——”
“等等纳什小姐!”是斯卡曼德夫人从帐篷里追了出来,“我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