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方的各位教授来得很快,因为魔法部已经连夜找上了门。
新世纪伊始,魔法部同步向全英国范围内投放了踪丝,一时满天都是四处奔波着寄警告信的猫头鹰。一般的小巫师在收信后就会收手不干,但受迷情剂驱使的盖尔·纳什小姐却不在此列。
她一天之内在校外滥用了太多次魔法,包括但不限于化妆、烫头发、搜罗那套麻瓜晚礼服以及搬运那张奇形怪状的床。
“那是一张麻瓜医院里用来治疗妇女‘歇斯底里症’的床。①”魔法部承办此案的男傲罗神情古怪,女傲罗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但他们并未说得更清楚,因为再说下去,对迷情剂受害者盖尔·纳什将是一种雪上加霜的无礼冒犯。
“这么喜欢麻瓜的东西!”校长厌恶地哼了一声,“迷恋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巫,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真是耻辱!”
“我拜托你,校长!”格兰芬多学院院长兼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加拉提亚·梅乐思立刻不干了,“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这小子偷迷情剂下给未成年女巫,你不会以为他是想和纳什小姐过家家吧?”
“污蔑。”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像吐出一颗碍事的葡萄籽,“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儿子,一个高贵的布莱克偷迷情剂?喂给一个——麻瓜出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半个学校的男巫都可以作证!”
“你尽管试试,亲爱的加拉提亚。”校长不动声色,“我的儿子这样优秀,有个把女巫喜欢他、愿意主动献身,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他不需要迷情剂。”
“这里谁都看得出纳什中了迷情剂。”正俯身查看学生情况的德·蒙特莫伦西头也不回地说。
“那就是她自己喝的,她是你们污蔑布莱克的一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校长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布莱克不喜欢麻瓜,这谁都知道,招致报复是我们家族成员不得不背负的沉重命运。”
一时间,所有成年巫师,包括那两个傲罗,都沉默不语。
气的。
谁都拿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没办法。讨厌他,但是不得不在他手底下捏着鼻子干活,不出意外的话还要再忍几十年,因为校董会喜欢他,那些和布莱克一样的纯血家族当然更偏爱自己的同类。
斯内普一直没说话,他习惯了。因为他当斯莱特林院长、霍格沃茨校长的时候也是这样拉偏架的,那时候他不曾想过,如果易地而处,这种滋味会这样令人愤怒。
或者说,那时的他看到受害者脸上的愤懑与不甘,甚至还会被取悦到。
但是没关系,只有格兰芬多会孜孜以求一个明面上的正义,斯莱特林都是私下成倍讨还的。
“我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人送去圣芒戈,先生。”他慢吞吞地说。
“没错,斯内普先生!”在校长阴影下有些默默无闻的坎坦克卢斯·诺特连忙说,“看看这可怜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啊!”
他无限怜爱地望着菲尼亚斯·布莱克,盖尔·纳什在他眼里就像一袋垃圾。
“你闭嘴吧!”校长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可怜的纳什小姐,她会怎么样呢?”
“她或许会永远迷失在痛苦里。”德·蒙特莫伦西喃喃地说道,“梅林啊,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一丝明显的喜悦划过校长的眼底。那一瞬间,斯内普想到了令布莱克偿还的方式。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将由他来完成。想想曾经自己和小西里斯·布莱克的恩怨纠葛,斯内普只觉得……命运自有其安排,何等巧妙。
果然没有男巫肯站出来作证,连斯拉格霍恩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麻瓜出身和混血种厌恶盖尔身上那一半远东血统,纯血激进分子嫌弃她是麻瓜出身,剩下的人一部分想看热闹,一部分觉得……菲尼亚斯·布莱克才是和他们一边的。
性别,天生的划分人群的特征。
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斯内普明白,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善恶是非最混沌的一群人,他们评判一切事物的尺度都出于膨胀的自我,师长不过是腐化的权威,而规则是生锈的锁链,他人是愚蠢的朽木,完全不值一提。
他见过无数个这样的孩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迷情剂给盖尔带来的影响远远比麻瓜的放射性矿物来得大。但对于圣芒戈的治疗师来说,二者没差。
从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发明迷情剂以来,没听说还有谁能挣脱的,他们完全无能为力。
“当时这孩子怎么跟我说的?”兰斯洛特·沙菲克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望进去,“我们只探索了很小的一部分世界,是吧?”
前来探视的西弗勒斯·斯内普默然不语。
“她好一些了吗?”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急急追问。
“完全没有。”兰斯洛特叹了口气,“有两个她会交替出现,一个强硬,一个软弱,但全都不记得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强硬的那个她记得发生了什么,软弱的那个她通常只是默默哭泣。”
“魔法呢,她把魔法也忘了吗?”陪同妹妹前来的阿不福思好奇地问,他刚刚考完O.W.Ls,“我写信给阿不思问问看?”
“别!”斯内普脱口而出。
他宁愿牺牲盖尔的健康、也不愿意邓布利多有丝毫结识格林德沃的可能吗?是的,他当然。②
“是吧,我也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的!”邓布利多家的次子别别扭扭地为刚才下意识的建议而找补,“好好干,你肯定比他有出息!”
“她根本用不上魔法,她不需要魔法。”兰斯洛特叹息道,“我们发现,当她在处理麻瓜事物时,是与过去重合得最多的时候。”
单人病房里的少女正赤脚踩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支铅笔,在一幅巨大的手绘地图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用橡皮“吭哧吭哧”擦掉,手边都是麻瓜书籍。
她看上去心情极好,平稳,冷静,从手指有节奏的动作来看,没准还在哼歌。
“她在把世界分成几块?”阿利安娜踮着脚尖,向门内巴望,“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兰斯洛特苦笑起来,“她研究的东西我们都看不懂,说实话,我也是拉文克劳,但——”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阿利安娜恳求道。
“女巫可以,男巫最好不要。”兰斯洛特比了个“嘘”的手势,“她刚被送来的那个月,向我发射的死咒足够值得一百个摄魂怪的吻。”
于是阿利安娜蹑手蹑脚地进去了,男巫们在门外屏气凝神地看——玻璃是单向的,病人甚至看不到门上有一面玻璃。
盖尔看到有人来很是高兴,忙来忙去地给阿利安娜找东西吃。她们一起坐在那张地图上,她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和阿利安娜讲解,但阿利安娜的表情逐渐由欣慰高兴转变成了迷茫不解。
“她嘴里说的是英语,但是笔下写的却不是。”阿利安娜困惑地说,“像英语或者法语,但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很怪。”
斯内普想,他知道是哪种文字,但他也不认得。
“纳什小姐被‘撕裂’了。”兰斯洛特说,“迷情剂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改良过的新版也没有,那种力量来源于她本身。”
“难道她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阿利安娜眼圈儿都红了。
“这要看她自己。如果她愿意接受、敢于面对,那么她就会醒来。”
“没什么值得接受和面对的!”阿利安娜悲观地说,“这一切都糟透了。”
尽管没有男巫出来指证菲尼亚斯·布莱克,但这件事还是在霍格沃茨流传开了。女巫们同样出于某种朴素的情结,义愤填膺地团结起来,在学校性别对立的气氛空前紧张的时刻,有人把这件事捅给了《预言家日报》。
来自家长的信件瞬间淹没了校长室的案头,没有哪对父母会允许女儿与潜藏的□□犯生活在同一个城堡里,菲尼亚斯·布莱克固然被千夫所指,可盖尔·纳什的名誉也没能保住。
最终菲尼亚斯·布莱克也不过是被家谱除名了而已。③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阿不福思说,“我看她挺开心的,她要是醒了,肯定就没这么开心了。”
就凭阿不福思·邓布利多那简单直接又火爆的性子,男巫们讨论那个共同的小秘密时,都会默契地绕开他,否则准会被暴揍一顿然后计划流产。他和盖尔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这件事却唤起了他对另一件事的阴影——阿利安娜小时候被麻瓜男孩欺凌,险些成为默然者。
“你应该看好她的,你不是她的未婚夫吗?”阿不福思忍不住低声说。
阿利安娜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你说什么,阿不福思?你……从哪里听说的?”
“路易丝告诉我的。”阿不福思咕哝了一声,“你还记得路易丝吧,路易丝·奥斯汀④。”
“牧师的女儿?”斯内普点点头,如果是沃土原的村民,知道这件事倒不奇怪。
“你和她通信?”阿利安娜对这个女孩依稀有些印象,“用猫头鹰?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她?一个麻瓜牧师的女儿?”
“你小点声!”阿不福思抠了抠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噢!”阿利安娜被他提醒,看了斯内普一眼,随即又转向阿不福思,“盖尔是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被看着?你是我哥哥,当时你也没看好我啊?少把麻瓜那一套带到这里来!”
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全家唯一一个坚定的厌恶麻瓜者⑤,基于她本人的经历,谁也没资格指责她些什么,何况大多数巫师其实对麻瓜并无好恶。
在麻瓜人口暴涨以致魔法世界涌入大量麻瓜种巫师以前,英国巫师看待英国麻瓜就好像他们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不同形态的邻居,没有冲突,但也没有交流,互不干涉,没有人会去讨厌或者喜欢一团空气。
直到工业革命爆发,麻瓜文化大幅袭来。
斯内普对邓布利多兄妹相残没什么兴趣,更很难将眼前的红发少年和记忆里发须灰白、脾气古怪的老头结合起来。他走开两步,和为了躲避八卦而假装投入地观察病人的兰斯洛特站到一起。
“你希望她醒来吗,治疗师?”斯内普望着禁锢在病房里的女孩,她正俯在窗前,痴痴地凝望着外面,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她怎么了?”
“迷恋的那一个出来了。”兰斯洛特老练地回答,“她只知道自己有个爱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所以她一直在等他来看望她。”
斯内普闭了闭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
当他终于处置完布莱克家那一头的事,圣芒戈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盖尔能接受男巫和她共处一室了,仅限不是黑头发的。
金发红发都行,棕的不能太深了,否则她抬手就是一个阿瓦达。⑥一时间圣芒戈所有有志于研究这个案例的男治疗师都重新捡起了人体变形术。
是以当斯内普看到盖尔床前坐着个金发男巫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告诉你个稀奇的事儿吧,纳什小姐。”金发男巫瞥了他一眼,也没在意,“麻瓜海军在渤海湾沉了一艘船。”
斯内普心里一动,抬眼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格林德沃的长相一无所知。
“活该。”盖尔垂着眼皮。
“是不重要,战争总是会死人的。”男巫老神在在地说,“稀奇的是,那艘船因为吃水太深,原本无法驶入河道攻击岸上的炮台,但一颗炮弹却飞出了远超射程的距离,打中了海面上的军舰。”
斯内普发誓,他看到盖尔的眼睛闪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像去年圣诞夜在阳台上跳舞时那么喜悦而充满活力。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如果盖尔醒来的代价是这个,那么,也不……也不行?还是,也不是不行?
“巧的是,‘百夫长号’恰好是一艘旗舰,舰桥里不仅有本舰全部机要人员,甚至还有他舰前来开会的高级军官。除了司令本人,他上岸陆战去了。”金发男巫慢悠悠地说着,以一种讲故事的悠闲语气,“更巧的是,幸存的海兵慌乱之下试图还击,所有的舰炮竟然一齐炸膛了。”
“那有没有最巧啊?”那睫毛慢慢地扬了起来,露出一双笑眼。
“有。”金发男巫肯定地点点头,“因为下一发来自岸上的、脱离轨道的炮弹直接穿透了‘百夫长号’脆得像纸的装甲,击中了最深处的弹药库,第三发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