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笼罩的锻造堂内灵流交锋，隐隐有着破空之势。龙吟阵阵，迟予怀面色淡然，身形佁然不动。
铁台在这场交战中不断颤动，终于在一声脆响中裂成两截。
光晕完全黯淡下来的瞬间，迟予怀收敛灵力，单手把住不再反抗的龙骨，轻轻搁到地面。
“应该没问题了。”
原本森白的龙骨仿佛打了一层蜡，透着软和的光泽。段廉端详半晌，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高声喝了句好，掉头就去后院搬新的铁桌。
锻造炉旁暂时只剩了两人，云恩不动声色的蹭到迟予怀身边，牵住他袖摆很小的一角，悄悄摸摸的亲近一会。
“师尊好厉害。”
云恩眼也不眨的瞧着迟予怀，语气里满是仰慕。
他最近总用这种拉着丝的眼神看迟予怀，搭配上故意放软的嗓音，时不时还会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做一些无礼的举动，年糕团子似的腻腻歪歪。
换做前世，迟予怀早就严声警告小徒弟注意规矩，再犯就自觉去领罚。这一世，却是怎么也硬不下心了。
于是像往常一样，任由云恩挨近，无奈的道了声：“乖。”
不过这次云恩没做别的什么，只是指指面前的火炉：“师尊，我在海底城买了一些好的材料，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剑鞘？正好在这儿打一个。”
迟予怀刚想说“不用，我有”，又听云恩道：“我的锻造学的还不错，师尊试试嘛，若是不合心意，弟子可以自用，不会浪费的。”
迟予怀到嘴边的话默默回了个炉：“简单一些，不着急，等伤势完全愈合再做。”
“不要紧的，大部分都是内伤，只要不运功交战就不会有事。”
云恩掂掂炉边摆放的沉重铁锤，拿在手里头抛来抛去，展示自己现下不仅很有元气还很有力气。
迟予怀：“……”
这一会虚弱一会精神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两傻站那干嘛呢！过来搭把手啊！”
两人正一个扒拉着铸造工具玩，一个静静注视，段廉吭哧吭哧搬着新的铁台进来，累的满头大汗，见两人那悠哉悠哉的模样，瞬间就怒了。
“迟予怀！帮忙锻剑就好好干活！不要在这里跟你的徒弟调情！”
迟予怀：“？”
“段长老，你误……”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时，云恩已经快步上前，托住铁台的一角，有点焦急的朝段廉使眼色，希望他能看懂。
段廉看破不说破的一通甩手，直接打断迟予怀的解释：“行了行了，老夫就是开个玩笑，别磨叽了，还想不想让你的徒弟们在仙门大会之前用上灵剑啊？”
龙骨重新呈回台面，迟予怀目露疑惑：“距离仙门大会的初选还有不到一年，段长老是准备把所有龙骨都铸出？时间怕是不太够。”
“原本是铁定不够的，这不是把你们叫过来帮忙了？”
段廉一拍龙骨，中气十足的宣布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跑，把你们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部停下。这次我必定要让宗门艳惊四座，叫那些不服气的剑宗好好看个清楚！”
这位段长老向来说一不二，且事关门派名誉，迟予怀自然不会拒绝，答应一声，表示二人全凭段长老安排。
“这次仙门大会，你应该是带你这三个徒弟前去吧。”
段廉检查着压制后的龙骨，一边确定情况，以免加急铸剑没派上用场，白着急一场。
迟予怀看了眼身边做期盼状的人，“嗯”了一声。
仙门大会每十年举办一次，由上一届取得前三名的门派共同制定规则。各仙门将在大会期间进行层层比试，以展现门派实力。取得好名次的门派能够在众仙门中获得更多话语权，也能吸引各路优秀人才加入，接到更多的委派和资源，将门派发扬光大。
表现出众者同理，不仅声名广为流传，同时可以得到门派未来的资源倾斜，是从芸芸修士中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因此，为了门派的影响力和前景，每届仙门大会的参与者都是各家精英，对局精彩纷呈，引得许多普通民众慕名围观。
前世云恩还在师门时，因为磨炼不够，表现也不如其他师兄，遇到的两次仙门大会迟予怀都没带他去。
迟予怀本想在第三次的时候携云恩前去，临近报名前夕，外出的云恩却始终没有返回宗门。
再见到云恩时，是迟予怀接到消息，说近来人间有龙族出没，害了不少修士的性命。迟予怀前往寻找，发现那所谓的龙族果然是师门失联许久的小徒弟，一身灵力转回了妖力，已是将剑道彻底弃之。
质问过后，他要云恩跟自己回去，把事情解释明白，云恩却说已经厌倦睁眼闭眼就是苛责的生活，拒绝回到宗门，并且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从此各走各路。
迟予怀当时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恍神，云恩化回原身离去，不再给他机会寻到踪迹。
许久之后的每一次再见，云恩都只管叫他仙尊，再也没有唤过一声“师尊”。
想来真的是他这个师父做的太差，才导致乖巧善良的小黑龙一步一步走岔了路，最后甚至不愿与他相认。
“喂，喂！咋的了你？怎么脸色一下这么难看，对我的安排不满意？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嘟嘟囔囔的声音将思绪拉回，迟予怀敛去眼中情绪，歉然道：“抱歉，我走神了，可以再告诉我一遍安排么？”
段廉狐疑的打量他片刻，重复道：“我说，你两赶紧去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好，该拿的东西拿过来，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直到灵剑出世。”
说话的时间，段廉已经确定龙骨的状态可以进行熔炼，伸手一捞，拿铁夹将脊骨送入炉火中，大大咧咧的神情霎时间变得分外专注。
“时间紧迫，快去快回。”
*
前往照雪院收拾东西的路上，云恩担忧道：“师尊，你刚刚怎么了？”
刚才迟予怀垂眸不语，眼底一闪而过的隐痛被他瞧的清清楚楚，一下就叫他不安起来。
这种难过，他只在上一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过。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绪？
迟予怀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成长的很快，不过一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师父很高兴。”
云恩仔细凝视着他，仍是不觉得方才的那一抹复杂能与高兴沾边。
两人途经半山腰的一片杉树林，云恩心中难安，脚步一顿，把迟予怀拦在一株高大的杉树前，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夕阳的余晖从高低错落的杉林中洒落，漏下几缕阴影散在迟予怀的脸侧，看不分明那双清冷的凤目里边究竟是怎样一池深潭。
迟予怀也就又答了一遍：“真的。”
面色如水，沉静无波。
云恩抿了抿唇，低低的“哦”了一声，侧过身，足下落叶碾的沙沙响，等迟予怀再次动身。
很像把自己团成一只黑球，滚到床角闷闷不乐的小黑龙。
也如从前一样，刚躲进床角很快又滚了回来。
迟予怀还没开口，眼前亭亭如盖的翠绿杉林忽地一白，温暖且宽阔的怀抱将他圈入一方小小的领地之中。
“我以后还会独挡很多很多面，给你叼漂亮宝石，做大江南北的好吃的，保护好你，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
“师尊笑一笑嘛。”
小黑龙不知道哪里学的，不仅撒娇手段了得，也惯会说甜言蜜语，虽然没太多文绉绉的词藻，但总是炽热又直白，叽叽喳喳起来总能叫人感到开怀。
迟予怀被云恩拥在怀中磨蹭讨好，沉默了好一会，才抬手揉揉他的长发，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弯了弯唇角。
“乖。”
迟予怀拿出那只擦过一遍又一遍的发冠，递到云恩手中，语重心长道：“仙门大会各家门派皆会参加，不止剑道。师父不要求你一定要在其中取得怎样的成绩，趁此机会好好学习即可，明白吗？”
不知为何，这一世的云恩比前世沉稳太多，实力与迟煜相比丝毫不差，甚至还隐隐有压其一头之势。
他自是欣慰，只希望小徒弟保持初心，把剑道的修行坚持下去。
琉璃雪冠静静躺在掌心，云恩嗯嗯答应，眼眸一亮：“送我的？”
迟予怀微微颔首。
面前人的步伐立刻飘忽起来，若是原身，怕是小黑龙倏地就变成了大黑龙，往草坪间一滚，翻着肚皮摇着尾巴，欢欢喜喜的邀请迟予怀躺在它的腹部休息。
可惜时间地点皆受限制，讨不得欢。两人回照雪院收拾了一些用具，又并肩去弟子别院取了另外两段龙骨。迟予怀把近来事宜详细告知，叮嘱迟煜记得转告迟秉文，在这段时间和乌寒洲一起带好同门师弟，同时自己的修炼也不要落下。
迟煜和乌寒洲边听边记，眼神却直在两人中间徘徊，夜明珠似的，恨不得把幕布底下的每一寸谜底都照个透亮。
做好安排后，迟予怀转身出院，云恩正要跟上，忽地被人拉住，往无人的角落处带了带。
迟煜单独把他领到别院一角，低声道：“小师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