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明扭头,来人童颜鹤发,雪白的斗篷似落满了白雪。
妇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却满头华发。看她脚步轻盈,孟昭明便知此人武功不凡。
方蕤一见来人相貌,不由得站起身唤道。
“师娘?你怎么在这?”
“这话说的,这山是你家的啊?你来的,老婆子我怎么来不得?”
妇人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不屑地反唇相讥。方蕤大喜,拉着妇人就走向夏盈初。
“师娘,你快瞧瞧。”
妇人一甩手,“去!我早已封针,立过誓绝不再给人看病。”
司遥眼珠一动,僵硬的脖子也跟着咔咔作响。
“夫人,夫人,求你救救斯妍。”
她听爹爹说起过,鬼医圣手与其发妻感情深厚,不但将自己的武功绝学尽数传授,更是将一身诡谲的医术相传。
二人夫妻情深,似师徒,似挚友。更有人说,其夫人悟性极高,医术上的造诣较鬼医更为出色。
鬼医圣手救不了斯妍,她一定可以。
思及此,司遥脸上希冀更甚。妇人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们二人一眼。
“我在三十年前就说过,此生绝不再救人,就是毒尽天下人,也不会救一个人。”
司遥哪里肯放弃,紧紧抓着妇人裙摆恳求道。
“夫人,斯妍她不该有此结果。若是夫人出手相救,司遥愿意一命换一命。”
“别叫我夫人,叫我兰娘。再说了,我要你的命作甚?”
兰娘咦了一声,扭过头看向双眼赤红的司遥。
“小丫头,你是司翎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夫,兰娘认得他老人家?”
兰娘眉头微皱,蹲下身握着夏盈初的手腕一诊,不由得一惊,拨开她的发丝一瞧,果然看到了那红点。
见她眼神一凌,方蕤知道有戏,凑了过去小声说道。
“师娘,按理说,二娘子的确是受我们鬼医谷所累,您就破例救她一救吧。”
兰娘没有答话,斜了眼满脸讨好的方蕤。
“这是夏家的丫头?”
方蕤连连点头,“正是夏家二娘子。”
兰娘叹了口气,直说天意如此。
“也罢,老婆子今儿个偏生走进了这个山洞。天意如此,也算不得我违誓了。”
闻言,方蕤大喜,连连躬手说道。
“我就知道师娘你是菩萨心肠,定不会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无辜的小娘子香消玉殒的。”
“少来,我只说救她,却没说一定可以救活她。”
方蕤也知冰蚕蛊无解,此刻听师娘松口,也是又惊又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喜意褪了大半。
兰娘掏出怀里玉瓶将药丸喂给昏迷的夏盈初,站起身不由得叹息。
“冰蚕蛊阴毒无比,若是刚刚种下,还有可能将蛊虫从她体内引出。只可惜,那蛊虫已经在她体内待了两年。”
蛊虫进入宿主体内,便会对宿体产生依赖。时间越久,便越难引出。看她此刻这副模样,便知道那蛊虫已经开始侵蚀心脉,如此,便更是难上加难。
“两年…”
司遥低声呢喃着,那正是夏乘云出事之时了?谢晏辞,你究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见夏盈初呼吸渐渐平稳,方蕤拉着师娘走到一旁小声问道。
“师娘,偷走冰蚕蛊的究竟是什么人?可是与师父认识?”
方才,听了夏盈初的询问之后,方蕤就一直在想。倘若那个小偷知道如何操纵蛊虫呢?倘若夏乘云真的是中了噬魂蛊呢?
如若当真如此,那就证明,那小偷是知道如何操纵蛊虫的。可是会此法的人,要么来自南疆。要么,就是与师父一样。
可是,师父师从何处,他并不知晓。只是听师父说起过一次,会操纵蛊虫的同门皆已经过世。
也因如此,方蕤才有了大胆的猜测。倘若,师父与那女子相识呢?
师父平日里藏东西的地方,连他这个相处十几年的徒弟都找不到,那女子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蛊虫偷走?又是如何知道师父手中有蛊虫呢?
还有那只冰蚕蛊,不识货的人绝不会认得,可那女子却好巧不巧偷走了冰蚕。
如若不是相识,如若不是一早就知晓,那女子怎么会如此顺利偷走蛊虫?方蕤不得不这么猜想。
见师娘冷下脸来,方蕤心中更加肯定这个猜想。
兰娘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也是孽缘,偷走蛊虫的女子,名唤九娘,是你师父同母异父的妹妹。”
五十年前,九娘的母亲与鬼医的父亲决裂,将刚刚十岁的孩子也一并丢下,自此再无消息。
鬼医的父亲是鬼医谷的谷主,鬼医不但学得了一身医术,更是继承了鬼医谷传承了数百年的蛊虫。
其中,就有一只冰蚕蛊。会用蛊的人都知道,冰蚕蛊至阴至毒,一旦被种下,便无药可解。
只是,他们却不知,冰蚕蛊不同于一般蛊虫,需要蛊师用心头血喂养七日七夜,才能为蛊师所控。
解法也是与蛊师相关,只是,冰蚕蛊难炼,数百年来也只有三百年前的鬼医谷谷主炼成一只,至于解蛊之法更是已经失传。
说到此,兰娘微顿,将自己心中猜想说出。
“既然是蛊,大多是以蛊师特制的药或是血引出。传说冰蚕蛊的解蛊之法与蛊师息息相关,我猜,极大可能是用蛊师之血引出冰蚕蛊。”
冰蚕蛊在使用之前要用蛊师的血温养,想必,要引出也是用蛊师之血。
司孟二人眼睛一亮,方才兰娘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是以二人也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
“兰娘,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到了九娘,就可以用她的血将冰蚕蛊引出?”
孟昭明激动地问道,兰娘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说这冰蚕蛊已经在她体内两年,就是刚刚种下,只怕也无法引出了。”
“这是为何?”
三人均是不解,兰娘叹了口气,盘腿坐在火堆旁取暖。
“因为九娘身中奇毒,只剩下十年寿命了。就算她命大,也绝对活不到现在。”
孟昭明一呆,看了眼虚弱苍白的女子,滚了滚干涩的咽喉不甘心地问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许有。”
兰娘也不卖关子,“我听闻,九娘有一个孩子。只是,我也是听说。那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年纪,我都一概不知。”
人海茫茫,要去找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谈何容易?况且这也只是她多年前听说的,究竟有没有这个孩子,她都不确定。
兰娘并不想给了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却又让他们更加失望。
闻言,孟昭明沉默。的确,要找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可否从九娘那里下手?”
司遥如此问道,孟昭明一喜,殷切地望向沉默的兰娘。
“我也不知九娘究竟是何身份,三十年来,我不是没有找过她。从塞外到江南,我走过许多地方,可是却一无所获。”
“九娘是何身份?难不成,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司遥皱眉,一个人的户籍不好查,可是她往来与各州府的通关文牒却应该可以找得到吧?
“你当老婆子我是个蠢的吗?你想得到,我便想不到?”
兰娘斜了眼焦躁的司遥,冷笑一声说道。
“有人抹去了她的痕迹,三十年前到江南的各州府的通关文书我都去找过,可是都没有她的出入关记录。”
司遥默然,萧国的通行证是无法造假的。排除了用化名的可能性,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从各州府中将九娘的出入关记录给拿走了。
有如此能力之人,必定是官场中人,并且,身份不低。
思及此,孟昭明忽然想到了小沙弥说过的话。
“三十年前,曾有一对出手阔绰的未婚夫妻到青阳来,他们就是到江南去找鬼医圣手为那女子看病。”
司遥也听夏盈初说起过那位香客,能为整个寺里的佛像塑金身,并且为禅房安置一切桌椅床凳之人,必定身价不菲。
能有如此财力,却没有僧人认识,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萧国有名的富商都是人尽皆知,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并不是普通百姓。再大胆假设一番,也许,此人身居官场。
“小沙弥说过,那位香客在当年还不及弱冠。”
“如此年纪便有这般财力,不是世家贵族,便是要臣之后。”
司遥喃喃说道,可是京城中的豪门望族何其之多?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隐世家族,这让她从何猜起?
“其实,要说一点线索也没有,也不是。鬼医谷的血脉,后背处都有一块蛇形胎记。”
兰娘如此说道,方蕤不由得叹息。总不能见到一个人,就扯开人家衣服去看有没有胎记吧?
“师娘,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兰娘摇了摇头,司遥也知此事不易,能得到一些线索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其实,就算找到九娘的后人,也没有多大的希望可以将冰蚕蛊引出。
兰娘看了看司孟二人的样子,只能将这些话咽下。
也许,有一线希望,才不会让活着的人绝望。